施长生本来都已经躺在床上了, 刚要闭眼就被外头的动静弄醒。
他皱着眉头下床, 走到窗边一看，好家伙, 两个巨型虚拟屏幕隔空相对, 一个悬在上层区中心, 另一个浮在上层区边界, 朔月大桥的方向。
宋敏正在跟说话, 她的声音全城都听得见, 而对面和她针锋相对的人竟然是叶澜青。
叶澜青他再熟悉不过了, 本来就是政坛死对头, 算是互相知根知底的那种。
自从叶媖死后, 叶澜青就一蹶不振, 终日郁郁寡欢，几乎没怎么在大众视野中出现, 太一城这几天接连出了大事，遭遇丧女之痛的叶澜青早就被人忘得一干二净了。
现在突然出现，还站在下层区那边，中间怕不是发生了什么？
果然, 叶媖出现了。
看到叶媖在另一个虚拟屏幕上出现, 施长生心里咯噔了一下。
此事非同小可。
要是叶媖还活着，他这个代理议长的位子不就不稳了吗？
可是叶媖为什么还活着？她不是死在湘水庄园了吗？
施长生阴着脸打开新闻, 里面全是相关报道, 其中还有不少提到下层区设立了“军事安全区”, 开始以“月光疫苗是骗局”、“第二次异魔危机即将爆发”的理由“煽动”上层区民众前往下层区避难。
现在已经有一部分人响应了, 以东皇集团的员工为主，当叶氏父女和宋敏博士隔空对线后，其他上层区民众也加入了“避难者”的行列，人数虽然不多，但已经在网上掀起了惊涛骇浪。
对于网络上的激辩和骂战，施长生不感兴趣，他关心的事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他自己的利益。
下层区出手，强行攻占了朔月大桥，把手伸过来，挖上层区的墙脚，这事议会不能不管，网上已经有声音质疑为什么议会到现在还没有动静，是不是应对失策了。
现在他是代理议长，虽然有湘水集团撑腰，但湘南君和宋敏始终躲在幕后，面对民众的是他，要是下面的人闹大，对他有弊无利。
联系湘南君，没反应，联系宋敏，拨不进去——也是，她正在和叶氏父女隔空喊话，哪还有功夫处理别的事情。
于是施长生以代理议长的权限发动紧急召集令，要求所有议员一小时后在议会大厅集合，他将主持紧急会议商讨对策，之后他又让议会办公室的人联系媒体放出风声，好让躁动的上层区市民知道议会已经有所行动了。
他坐着私人豪车匆匆赶到议会大楼，走进议长办公室，灯光自动亮起，他刚把大衣脱下挂上衣帽钩，冷不防背后响起一个声音：
“施先生，你好啊。”
“哇！！”
施长生吓了一大跳，回头一看，只见一个人坐在他的真皮办公椅上，缓缓转了过来。
这人他认识！
虽然施长生年事已高，但他记性很好，对人几乎过目不忘，更何况是某个曾经在议会大厅当着大家的面，别着他的胳膊把他摁在桌子上的恶棍。
这不就是那个“盛元飞”吗？！
“盛元飞”没穿特警制服，而是换了一身皮夹克，此时正坐在施长生对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施长生紧张地回忆着和这个人相关的一切信息——盛元飞是叶媖的贴身护卫，一周前湘水集团成功举行月光疫苗发布会后，当天晚上召开了庆功宴，他也出席了，当时盛元飞还跟在叶媖身边。
后来叶媖提前离席，盛元飞也跟着走了——那是施长生最后一次见到叶媖，也是最后一次见到盛元飞。
叶媖后来遇到的事大家也都知道了，奇怪的是这个盛元飞也跟着一起消失了。
叶媖在湘水庄园“遇难”时，没有任何相关报道提到过她身边有个护卫，似乎这个人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似的。
施长生确实曾经有那么一下下，怀疑过叶媖的死会不会有蹊跷，比如她身边那个看起来很厉害的护卫用了什么法子，带着她成功脱身了，反正之后极光会一通狂轰滥炸，死不见尸，怎么说都行。
如今叶媖没死，盛元飞也突然出现在他的办公室里，这真是见了鬼了。
“你，你是怎么进来的？！”施长生喝道，“擅闯议长办公室可是重罪，你——”
“别紧张。”贺东延笑道，“只是想请你跟我们走一趟而已。”
“你们？”施长生睁大眼，“谁们？除了你还有谁？”
不等对方回话，他突然转身，伸手去拉门把手，不料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突然挡在自己面前，施长生定睛一看，又是吓得魂飞魄散。
那是一只碳黑色的机械手——一个戴着牛仔帽、留着一脸红胡子的怪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伸手拦住他的去路。
那人体格魁梧，略有点驼背，杵着一根奇怪的机械手杖，帽檐的阴影下一双红通通的眼睛虎视眈眈。
施长生开始冲着摄像头旋转跳跃，挥手呼救：“救命！救命啊！有人要杀我！我要死了！啊啊啊！”
贺东延和赫炎：“……”
“已经把这个房间的所有监控都切断了吧？”贺东延问。
“是，是的。”赫炎点了点头。
“行吧。”贺东延说，“带他回去。”
“好的。”
施长生还在激烈求生，突然他感到一只手搭在自己肩上，随后身边的景象突然瞬间切换，他的身边突然出现了一群人，而他还在原地蹦跶个不停。
“……”施长生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老眼昏花，“你们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下层区军事安全区的作战指挥室。”其中一个人开口道，他身材高大，脸上有道疤，看起来是那伙人的头目。
施长生盯着那人，隐约觉得对方有点眼熟，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是谁，这对于他来说可不太正常。
不过他的疑问很快就有了答案——因为疤脸男的身后还有两个人，他是认识的。
“褚先生？”施长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贺正？……你们……你们……”
他可是看着褚先生被推进处刑室的，而贺正不是已经在极光会上位了吗？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
“那么，我们先过去了。”贺东延对众人说，“朔月大桥那边估计已经积累了不少人等着传送了。”
“那边情况还好吧？”苏特问，“听说好像有人想蒙混过关，还有极光武士和人工智能要对避难者下手。”
“还行。”贺东延点了点头，“有雷隐和猛光看着场子，问题不大，不过接下来会出现很多非东皇集团员工的避难者，安检压力可能会增大。”
“我们已经向对方施加压力了。”
又有两个人走进指挥室，看到他们，施长生眼睛瞪得更大的。
是叶澜青，还有他的女儿，前太一城议长，叶媖。
叶媖果然还活着。
“如果有人想对上层区的避难者不利，不但会制造巨大的人道主义危机，还会在上层区产生反效果。那么多人盯着，他们也不敢做得太难看。”
叶媖说完，瞥了施长生一眼：
“你好啊，施议长，有段时间不见了。”
她口气平淡，但在施长生耳中，“施议长”这三个字可是充满嘲讽之意。
叶媖怎会看不出施长生眼里的惊涛骇浪，但她没再理会对方，继续向众人汇报舆论战的情况。
“现在极光会和东君都已经停止袭击避难者了，雷先生和猛先生的任务应该会轻松一些。”
“辛苦了。”贺东延说着，用手揪住赫炎的大胡子，“小火，走了。”
赫炎：“嘤。”
于是嗖的一下，两个大活人就这样当着施长生的面，凭空消失了。
贺安、苏特、贺正、褚先生、叶媖和叶澜青——指挥室里，六个人一起盯着施长生。
“……”施长生明显底气不足，但嘴上并没有示弱，“你们想要干什么？我可事先声明，我是太一城的代理议长，代表的是……”
“云中君，给他做全身扫描。”贺安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
一束白光从指挥室的某个地方射出，把施长生从头到脚扫了一遍，然后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说：
“他没问题——他没有接种过月光疫苗。”
这倒是有些出乎众人意料，贺安蹙眉：“不会弄错了吧？再扫描一遍？”
“我是不会出错的哦。”云中君说。
“就当迁就我，再扫一下呗。”贺安说。
于是云中君又扫描了一遍：“轻度脂肪肝、右侧肾结石、体重超标、近视和脱发，除此之外没什么毛病。”
“怎么，湘南君和宋敏好像不是很信任你的样子嘛。”苏特挑眉道，“不是听说只要反对东皇集团和极光会的人，都可以得到奖励吗？怎么你作为核心人物，反而没接种月光疫苗呢？”
施长生：“……”
“月光疫苗可真是个好东西。”苏特笑道，“能灭杀黑夜病毒，还没有无梦疫苗的副作用，不仅如此，还包治百病，延年益寿，连肌肤问题都能一并解决……不仅如此，还赠送异魔大礼包，包你口吐黑水，身怀魔胎，最后变成一地烂泥，多好呀。”
“他们有提出过替我接种！”
施长生忍不住吼道，然后声音又迅速地小了下去。
“但我……但我想……先观望观望。”
“你倒挺精的，不愧是资深政客。”苏特哑然失笑，“是想先看看别人接种后有没有问题，然后才自己上是吧？”
施长生是个疑心很重的人，对于那种要注射进自己身体里的东西，向来特别谨慎。
大日蚀后接种无梦疫苗，那是没办法，当时的情形，不接种就得死，他最怕死了。
也正是因为特别怕死，所以他对月光疫苗，心里始终是有个问号的。
自从上次竞选议长失败后，他就以反对东皇集团的少数派身份活跃于政坛，其实他天天都在用东皇集团的产品和服务，原因无他，靠谱。
湘水集团，从老板到企业，都不靠谱。
这么一个不靠谱的公司，突然推出了一个完美无缺的产品，连东皇集团都没能解决的问题，它一下子全都解决了，难道不是很可疑吗？
他背地里偷偷调查过，湘水集团的研发团队和技术骨干早就被东皇集团挖得差不多了，湘南君早就开不出有竞争力的薪水了，月光疫苗说是由宋明博士带领的团队研发，但那个“团队”实际上好像就只有宋敏一个人而已。
而宋敏这个人，身上的疑团就更多了……湘水集团官网上有她的履历，是很厉害，去东君的数据库里查也都对得上，但去她就读过的学府、参与过的课题、任职过的公司询问，得到的回答几乎都是“好像没听说过这个人”。
现在叶氏父女代表下层区向上层区民众喊话，声称“宋敏是异魔”、“月光疫苗是毒药”、“第二次异魔危机即将爆发”，更是让他心里有些发毛。
该不会……是真的吧？
“宋敏是异魔，这事你应该知道吧。”贺安摆出审问的架势，“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被洗过脑——身为人类，却替异魔做事，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施长生张口结舌。
“我们之前也遇到过一些厉害的异魔，虽然没有精神控制的能力，但蛊惑人心的本事也不差。”贺安说，“异魔往往会跟人类承诺，一旦搞事成功，他们就可以在‘新世界’里做上等人——宋敏也是这样跟你说的吗？”
那女人还真没对他说过这种话，她从来就没向他表明过身份，只是告诉他，月光疫苗上市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不但能彻底改变人类社会，还能实现他的所有愿望。
然后他就信了。
他本该更警惕才是，但宋敏不是那种能够轻易拒绝的女人，没人可以对她说不。
和她待在一起，时间总是过得飞快，他的感觉总是非常好……就是那种，被理解，被重视，被需要的感觉。
叶媖倒是对施长生的处境感同身受，因为她也体验过这种感觉。从宋敏和她一起离开洗手间开始，她就觉得自己无比幸福，光是看着宋敏就心生喜悦，就连湘南君也不曾令她有过如此体验。
她想取悦宋敏，让她开心，她愿意为宋敏做任何事——直到宋敏的额头被红光击穿，她才幡然醒悟，回想起来，那段经历亦真亦幻，偶尔一个细节跳出来，能把她吓出一身冷汗。
谁也没见过宋敏的真身，一想到那张漂亮的脸下面是蠕动的触须和黏稠的黑水，还有无数动来动去的眼球，自己却焕然不觉，还跟她卿卿我我，叶媖简直快要吐了。
“所以你们绑架我，究竟想要干什么？我看你们大概图的也不是什么赎金吧？”
施长生不满地问。
“我现在知道宋敏是异魔了，也知道月光疫苗是黑夜病毒的衍生物了，你们干的是拯救人类的大事业，我也深刻地了解了——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走？”苏特冷笑一声，“你想走到哪里去？回上层区？好呀，你尽管回去好了，现在你倒不怕死啦？”
“你——”
“回头第二次异魔危机爆发，这里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苏特盯着他，“现在上层区的人不以为然，觉得我们危言耸听，回头他们削尖脑袋也钻不进来，你被直接带到这里已经是vip级待遇了，别不知好歹。”
施长生被她骂了一顿，耷拉着脑袋不敢还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他还是懂的，这里是下层区，可不是议会大厅，他面前的这六个人，哪个他招惹得起。
褚先生忽然越过众人，走到施长生面前，他个子很高，体型壮硕，还有一只眼睛戴着眼罩，施长生抬头望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缩成一团不敢说话。
他还是第一次离传说中的褚先生这么近，早就听说极光会的创始人是个厉害角色，如今因为上层区那堆破事流落至此，估计褚先生早就一肚子火正愁无处发泄，还是别作死比较好。
褚先生对施长生本人并无好恶，只是淡淡开口问道：
“作为代理议长，你应该听说过‘三人议会’吧。”
“就……就是能关掉东君的那个？”施长生小心翼翼地重新抬起头，试探着问了句。
“是的。”褚先生说，“东君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之一，我们要解除他对太一城的控制权——这需要用到你的权限。”
“什么意思？”施长生一脸警觉，“你们要让我重新回上层区吗？我，我才不要！”
“唏。”苏特乐了，“你刚才不是还嚷嚷着要走要走的吗？现在怎么突然又不要了，是不是也意识到上层区马上又要变成人间地狱了？”
“你必须和我们返回上层区，进入东皇塔，让东君强制下线。”褚先生说，“我只是告诉你有这回事，并没有要征求你的意见。”
“可……可是……”施长生结结巴巴地说。
“可是什么？”褚先生问。
“我只是个代理议长。”施长生说，“要是他们发现我不见了，重新指派一个新的代理议长……权限不就……不就转移过去了吗？”
“他倒没说谎。”叶媖点头道，“议会确实可以召开紧急会议重新选出新的代理议长。”
“而且……而且我来这里之前，本来就已经通知了大家，去议会大厅集合开会来着……”
说完这话，施长生突然意识到，如果宋敏和湘南君发现他失踪，真弄出个新的代理议长的话，他对这个屋子里的人也就没有利用价值了。
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他……
“不要杀我……”施长生痛哭流涕，“我不想死，啊啊啊。”
“你当我们是什么人啊？”苏特看着这个满地乱滚的老男人直摇头，“好了好了，差不多行了，还来劲了，吵死了，再闹说不定你真的会被打死的。”
施长生马上安静下来。
“权限转移的事不必担心。”贺安说，“必须要开会才能选出代理议长是吧？”
“你的意思是……”叶媖恍然大悟，然后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施长生紧张地看着她，“你明白什么了？”
“哎。”苏特真是受不了这个老男人的一惊一乍，“带你过来的那两个人刚才不是走了吗？你以为他们去哪儿了？”
“去哪儿了？”施长生是真不知道，他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啥也不知道，已经沦为了一个可悲的复读机。
“还能去哪儿。”苏特翻了个白眼，“当然是上层区啊。”
“猛光应该不会让贺东延冒险去上层区的，我估计赫炎会带雷隐去，反正樊自在把雷隐借给我们用，又没说什么时候还……”
贺安嘿嘿一笑。
“云中君，跟他们通通气——让他们到了上层区以后，先去议会大楼搞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