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先生看着贺东延。
“您说我们不要拐弯抹角、互相试探, 我完全同意, 现在我已经向大家开诚布公, 现在我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 希望这样能消除我们之间的不信任感。”
褚先生往前走去，其他人跟在他身后。
“你们两个，只能看, 不许乱碰乱摸，尤其是黑光。”贺东延低声警告。
猛光赶紧把双手放在胸前，有些委屈地对戳着手指头，老老实实跟在贺东延身后。
趴在他背上的黑光不乐意了：“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是那么没有分寸的人吗！我才不会看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就用手去碰呢！而且就算我想, 我也做不到, 除非你叫你家那口子把身体让给我！”
“幸好是这样，要是猛光真把身体让给你，一言不合就要拆房子, 谁受得了。”贺东延吐槽。
“哇，你这人好没良心惹。”黑光叫道, “昨天晚上你和那女人在高速路上差点快被东君那个小白脸弄死了，是谁飞过来救你们的？现在就翻脸不领情啦，长得好看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那救完人之后得意忘形，被人一炮从天上打下来, 差点把我们摔死的又是谁啊。”贺东延继续吐槽。
黑□□得嘴都歪了, 但一时半会又想不出什么话来还嘴, 忽然灵机一动, 冲着褚先生的背影叫道：“喂，那个谁，对对，就你。”
褚先生回头转身：“主人有什么吩咐？”
“你不是我的护法吗，现在有人欺负我，你是不是应该帮帮我——呜。”
“褚先生，别理他。”没等黑光说完，猛光一把将黑光摁回自己体内，然后不好意思地说，“我们现在的情况有点，呃，特殊，其实严格说起来，黑光才是你的主人，我只不过是个伪装人格而已。”
“我们这回到上层区来，一是打算要关掉东君。”贺东延趁机接过话，“二是希望能够利用东皇集团的技术，把猛光从东皇太一的容器里分离出来。”
见褚先生陷入沉思，贺东延又试探道：
“如果……当年淮先生能把你的灵魂转移到新的躯壳里，那么是不是可以认为，猛光和黑光这种两个人格共存一体的情况，也可以得到解决？毕竟东皇集团的实验室里，还存放着许多无法产生自主灵魂的容器，而它们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说，和这具身体是完全一致的。”
“理论上有这个可能。”褚先生点头道。
贺东延和猛光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我能够理解你们的忧虑。”褚先生说，“想必你们已经知道，当东皇太一复活，以及星曜觉醒时，他们的伪装人格——也就是你们——不会得到保留，你们想继续存在下去，所以来上层区寻求人格分离的方法。”
“是的。”贺东延说，“我们尊重造物主的意志，并愿意全力支持他们的救世计划，同时我们也非常清楚自己并不是真正的造物主，所以我们不得不为自己提前打算。”
“这一点你们不用担心，然而——”
褚先生话锋一转，猛光又紧张起来，贺东延捏着他的手，表示无论怎样都会一起面对。
“技术上的事，还得靠怀昼，也就是淮先生。”褚先生说，“所以我现在不敢向你们保证一定能成功，也拿不出任何具体操作方案，但我可以向二位承诺，这件事我一定会告知淮先生，让他在完成降神计划前，充分考虑你们的利益——你们毕竟也是东皇太一和星曜的一部分，冒犯你们等同于冒犯我们的主人，这是我们绝对不能接受的。”
“谢谢。”贺东延向他颔首致意。
“拜托拜托啦。”猛光冲着褚先生一抱拳，“要是这事儿真能成，我和东东会永远感激你们哒！而且我们绝对会守口如瓶……唔，反正说出去也没人会信吧。”
褚先生笑了笑，继续往过道尽头走去。
“所以，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救出淮先生。”
“淮先生他……”贺东延皱眉。
“淮先生应该在东君手里吧。”云中君说，“他并没有替自己准备容器，所以当东君逼宫时，褚先生启动了‘替身’，而淮先生则被控制住了，我说得没错吧？”
褚先生没有回话，而是走到过道尽头，那里似乎感应到了他的到来，从地面升起了一个特殊的金属罐。
金属外壳打开，露出里面的透明结构，可以看到在液体的浸泡下，里面存放着一具残缺不全的骸骨。
这具躯体受损极为严重，腰身以下的部分已经没了，脏器和脊椎外露，同时还断了一只胳膊，脸也只剩了半张，耷拉着头，虽然毫无动静，但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都好像被它死死盯着，令人毛骨悚然。
那半张脸和褚先生一模一样。
这才是他的本体。
“托红物质科技的福，这具残骸依然维持着组织活化，但它已经不能用了。”褚先生伸手抚着透明的外壳，淡淡地说，“要不是他做了这一切，我早就和持光、释明一样，在大日蚀中死去，更不会有后来的极光会。”
“为什么淮先生不为自己准备这样的设施呢？”贺东延问。
“因为没有那么多红物质。”褚先生答道，“东皇太一陨落，月神成了敌人，星曜又始终沉默，四大护法死了两个，还有一个奄奄一息，人类半数灭绝，太一城陷落，东皇集团摇摇欲坠，我们当时已经快要绝望了。”
大日蚀后的前几年，是最危急、最黑暗的时刻，作为极光猎人，贺东延和猛光有所耳闻，云中君保存了大量当时的资料，赫炎则是亲历者，叶媖当时年幼，已经记不太清了。
“他为了救我，利用仅有的一点红物质，培育出我的容器，却得到了启发。”褚先生说，“如果能培育出我的容器，那为什么不能培育出主人的容器，用同样的方法让主人复活呢？作为护法神，却研究主神的残骸，批量培育复制体，这到底有没有违背造物主法则，谁也不知道。”
褚先生望着赫炎：“您也是造物主，在您之上也有主神——您能理解淮先生的决定吗？……在世界毁灭之际，凭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就算真的坏了规矩，也算情有可原，对不对？”
“我，我……”赫炎叹了口气，“我要是有……有淮先生的魄力……也，也不至于会……流落至此。”
“小火的家……也被……”猛光低声问，然后意识到自己好像在揭人伤疤，便不敢再说了。
“异乡人……”赫炎苦笑一声，“有，有些是旅客，还有些……是难民啊。”
贺东延暗想：樊自在和雷隐，他们到底是旅客，还是难民呢？
“总而言之。”褚先生振作了一下情绪，“如果没有淮先生，就不会有现在的我，也就不会有东皇集团和极光会，太阳护罩、无梦疫苗、日冕血清和双子系统都不会存在……换句话说，上层区的繁荣，现在的一切，都是他一手促成的。”
接着他面露愤懑之色。
“而作为他的造物，东君竟然背叛了他，还把他囚禁起来，用人工智能取代，这实在太过分了！”
“那么这就涉及到第三个问题了。”贺东延问，“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东君依然以为褚先生和淮先生都在他手上，让自己的人当了代理议长后，他实际上已经同时控制了议会、东皇集团和极光会。”褚先生说，“无论他和异魔达成了什么协议，都一定会危及全人类，所以——”
“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那就是让东君下线，夺回对太一城上层区的控制权，这样我们才能完成降神计划，让世界得以修复。”
众人皆点头称是，这时一旁的叶媖轻声问了一句：
“可是……让东君下线需要三人议会全票通过，现在我们这边，只有褚先生一个人了啊。”
“之前那个谁不是说三人议会只是摆设吗？”猛光皱着眉问，“说是其实就算没有太一城议长，光凭褚先生和淮先生就能搞定？”
“那是为了把我们骗去东皇塔撒的谎吧。”贺东延哼了一声，“我也是太急于求成，要不是小火及时提醒，恐怕现在已经是东君的砧上肉了。”
“可就算他们没撒谎，确实有没有太一城议长都无所谓。”叶媖提醒道，“我们还是少一个人——淮先生在东君手里，这可如何是好？”
众人望向褚先生，只听他说：
“要关掉东君，确实需要三人议会全票通过，不存在什么摆设一说——所以接下来我们要做两件事。”
“救出淮先生。”贺东延问，“还有呢？”
褚先生微微一笑：
“我们要绑架施长生。”
……
施长生环视四周，对自己所处的位置，感到十分满意。
这里是议会大厅，而他正坐在议长席上。
这可是他梦寐以求的位子，虽然现在他只是代理议长，但可别忘了，在今天凌晨召开的紧急会议上，他是唯一的代理议长提名人，而且以绝对多数票当选，就连平时那些跟他作对的多数派议员也投了赞成票，算他们识相。
叶媖那个小丫头突然死于湘水庄园的异魔袭击，恰逢月光疫苗通过议会审批，真是奇也怪哉。不过他才懒得管这其中有什么猫腻，反正那个代表湘水集团的宋敏博士亲口承诺，他一定会当上代理议长，现在看来，此话不虚。
他寻思湘南君好像一直浑浑噩噩，在他的圈子里玩古装，成天都在花天酒地，自己那个庄园也变得跟个坟地似的，一看就不是人住的地方，这么个花花公子，实在不像是能成大事的人。
湘水集团曾经是很风光，但大日蚀后就沦为东皇集团的陪衬，在太一城上层区，企业沉浮也不过就是一眨眼的事，湘水集团经营状态每况愈下，再加上丑闻缠身，股票跌跌不休……
就在所有人都不看好湘水集团，觉得这样下去不出三年就会彻底垮掉的时候，湘南君突然憋出了大招，实在让人大跌眼镜。
那个宋敏博士，不知道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似乎自从她加入湘水集团后，湘南君就转运了，也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手段，竟然把议会里那帮顽固的多数派都给搞定了，如此看来，抱他们的大腿无疑是眼下最明智的选择。
叶媖也是可怜，空有湘夫人的名头，却只能眼看着湘君和宋敏打得火热，当着她的面上演小三上位的戏码，她竟然一声不吭，如今更是死得莫名其妙，怕不是另有蹊跷？
今天凌晨他当选代理议长后，还见到了叶媖的父亲，大名鼎鼎的叶家家主叶澜青。
说起来他们还是平辈，只不过叶澜青家大业大，在政坛混得比他好……不过哪又怎样？好不容易扶上议长位子的宝贝女儿，说没就没了，看他哭得老泪纵横，施长生嘴里说着节哀顺变，心里只是冷笑。
呵呵，装得倒挺像，也不知道是谁为了自己在上层区的影响力，把女儿当工具使，逼她从政也就不提了，和湘家的婚事可是他亲自做主，把女儿交给湘南君的，这个老狐狸什么时候考虑过女儿的感受和幸福了，现在倒是哭得像模像样，只怕是在哀悼自己的多年投资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吧？
叶媖，你跟我呢，其实也没啥深仇大恨，立场不同罢了……我也不是在针对你，要怪就怪你命不好吧。
这议长的位子，本来就该是我的，如今兜兜转转，还不是回到我手上了，如今有湘水集团撑腰，议员都站在我这边，代理议长三个月任期一过，我立马就能变成正式议长——我赢了。
施长生实在太高兴了，他白天补觉都没怎么合眼，就直接来主持下午的会议了，现在要不是有摄像机在拍他，又是网络直播，他恐怕嘴角都要咧到太阳穴上去了。
他看了看手中的议题，心中有了数，便宣布会议开始。
先是宣布前任议长叶媖于昨晚十一点左右，在自己府邸湘水庄园遭遇异魔袭击，不幸身亡，同时在场的还有数名赶来救援的极光武士和湘水庄园安保人员，也无一幸免，以此作为太一城议会的官方消息，向太一城全体市民，乃至全球其他城市的所有居民发出正式通告。
接着全体为遇害者默哀三分钟。
接下来就是重头戏了，议题自然是现在所有人都在关心、到处都在议论的热点：上层区的异魔袭击。
出席质询的不是别人，正是东皇集团的创始人、董事长、前总裁兼首席科学官，淮先生。
谁都知道东皇集团的创始人淮先生和极光会的创始人褚先生，已经很长时间没在公众视野中出现过了，不管时局如何变动，他们都是太一城上层区，不，应该说是整个世界的无冕之王。
这样的重量级人物，竟然真的大驾光临太一城议会，就湘水庄园的异魔袭击事件接受质询，这简直是爆炸新闻，全球焦点都集中在这个议会大厅，网络直播观众高达数千万，考虑到大日蚀后的人类数量和各大城市上层区的人口，这简直是个天文数字。
施长生当然对此心知肚明，这是他以代理议长的身份主持的首次会议，全世界的眼光都在盯着他，这真是天赐良机，一切都太对了。
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中，淮先生现身了。
他穿着一身浅米色正装，系着领带，戴着金属圆框眼镜，头发整齐地往后梳得一丝不苟，胡茬也被精心打理过了。
现在是全球实时直播，所有人都能看到。
“另一个人工智能吗？”贺东延问，“这个样子看起来和之前的不太一样啊。”
“机体是完全一致的。”褚先生冷哼一声，“只是发型和服侍换了，看来东君准备了不少替代品，坏了就立即换新的，没人知道那是冒牌货。”
“有没有可能是真的淮先生？”贺东延问，“万一东君不按常理出牌呢？”
“东君没理由让淮先生本人在这种场合露面。”云中君说，“淮先生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对东君的计划不利。”
“但宋敏不是会洗脑吗？”叶媖问，“万一她也对淮先生洗脑了，怎么办？”
“淮，淮先生是……是造物主，对他进行精神控制……没，没，没那么容易。”赫炎说。
“猛光就曾经被她控制过。”贺东延说，猛光顿时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委屈巴巴地望着他，“东东，你不是原谅我了吗？”
“主人现在只是容器，还不是真正的造物主，对精神攻击缺乏警惕，也可以理解。”褚先生为猛光解围。
“况且东君虽然和异魔结盟，但并不完全信任对方。”云中君补充道，“他不信任任何人，所以有很大概率，他不会让宋敏接触淮先生这样的高价值目标。”
“等等，我来理一下啊。”猛光逮着下巴上的胡子拧成小揪揪，“异魔控制了湘水集团，湘水集团收买了施长生，施长生质询冒牌淮先生，冒牌淮先生是东君的人，而东君和异魔是盟友……我说得没错吧？东东，是不是这样？”
“就是这样。”贺东延笑道，“你倒是开窍了。”
被贺东延夸奖，猛光很是开心，接着又眉头一皱：“如果他们都是一伙的，那现在等于是在演戏了——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贺东延冷笑：“好戏已经上演，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看下去不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