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樊自在沉默不语, 似乎默许了他的举动，雷隐便继续对贺东延说道：
“在你被创造出来前，星曜曾经秘密会见过东皇集团和极光会的首领。”
“上层区的那两位？……”猛光忽然想起大司命曾经对自己提过的那两个名字，“褚先生……和淮先生？”
“当时东皇集团的‘无梦计划’、‘东云计划’和‘极光计划’都已经先后获得成功。”雷隐说，“这三个计划, 云中君应该是很清楚的。”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始终置身事外的云中君，那个英俊的年轻人愣了愣, 开口道：
“‘无梦计划’的成果是无梦疫苗, 全民接种后从源头上阻断了魇的产生。”
“‘东云计划’的成果就是我和东君，两位一体的超级人工智能。”
“‘极光计划’的成果则是日冕血清，极光猎人和极光武士因而诞生，同时还开发出了太阳护罩和太阳武器。”
“除此之外，还有第四个计划。”雷隐说, “那就是以复活东皇太一为目的的‘降神计划’。”
“那个啊。”云中君说，“老实说跟我没什么关系，我几乎没怎么参与，不过多少还是知道一点的——”
“‘降神计划’被列为东皇集团的最高机密, 一开始由褚先生和淮先生亲自主导, 过了好几年完成理论研究后才开始让我和东君介入，在此之前我们毫不知情，可想而知保密级别有多高。”
说到这里, 云中君冷笑一声。
“不过在那之后不久, 东君就突然坏掉了, 想要取消太阳护罩, 还诬陷我是坏程序，要不是当时贺正建立神照寺需要一个中央执政系统，我早就被销毁了。”
“倒是个很有趣的时间点啊。”樊自在若有所思地说。
“什么意思？”云中君问。
“恰好在‘降神计划’开始进入量产阶段，东君就突然出事了，是不是太过于巧合了？”
“大概正是因为东皇集团开始大批生产东皇太一的复制体了，东君才发现了‘降神计划’的本质吧？”云中君说，“他意识到自己再不动手，等到‘降神计划’成功就来不及了，所以才有了那一连串骚操作吧？”
“喂，你们不要当着我们的面，聊得这么起劲！”黑光不满地嚷嚷道，“我和猛光是东皇太一的复制体没错，可我们也是有尊严哒！不可以把我们当成物件对待！”
“没关系的。”猛光忙安抚他，“大家都是在帮忙，你冷静一点。”
“怎么没关系，我看就很有关系！”黑光瞪他，“叫我冷静？我在给你这个笨蛋争取权益知不知道！现在你好歹还算是东皇太一容器的一部分，以后你如果真的被分离出来了，可就一点特权都没有了哦！”
“可，可是我现在也没什么特权啊？”猛光无辜地说，“你看我天天给大家做饭，做家务……”
“等等，分离？”贺东延敏锐地抓住了黑光话里的关键词，“分离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你家小光光的计划啊。”黑光撇了撇嘴，“我们是不可能一直这样共享一个身体的，我才是东皇太一的容器，猛光只是这个容器觉醒前，为了适应人类生活而产生的伪装人格，回头等我真的变成东皇太一，你觉得他会怎样？”
贺东延愣住了。
“在星曜和太一城上层区首脑接触后不久，‘降神计划’就启动了，而且被列为最高机密。”樊自在说，“但依照我的推断，‘降神计划’应该由三个阶段组成——”
“第一阶段是利用东皇太一的活体细胞批量培养复制体，并找到一个能与东皇太一产生‘共鸣’的特殊个体。”
“第二阶段是设法让这个特殊个体‘觉醒’，以成为东皇太一的新躯壳。”
“第三阶段是将东皇太一的造物主核心从他的残骸中取出，然后移植到这个新躯壳中，从而令其复活。”
“现在我已经完成第二阶段了。”黑光说，“接下来我就要变成真正的东皇太一啦。”
“但是东君想要破坏‘降神计划’。”云中君说，“他告诉上层区黑光已经失控，一旦他成功消灭黑光，东皇集团就不得不回头从第一阶段开始，可想而知又是遥遥无期，也许永远也不会再出现另一个觉醒的容器了。”
“所以你明白了吗？”黑光盯着贺东延，“东皇太一的复活本来就是你的计划里的一部分，可是一旦我真的变成了东皇太一，猛光要么被永远困在这个躯壳里，要么干脆直接消失，你想清楚了吗？”
贺东延：“……”
“我不喜欢拐弯抹角，我就直接告诉你好了——在司命圣堂，大司命确实把猛光杀了，你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于是短暂觉醒，利用星曜思念体的能力复活了猛光，并干掉了大司命，然后删除了在场所有人的记忆，觉醒后的你完全就是另一个人，所以你和星曜思念体，跟我和猛光，其实没什么不同！”
黑光表情严肃，和平时那个嘻嘻哈哈顽劣幼稚的他判若两人。
“你本身也是星曜思念体觉醒前产生的伪装人格，东皇太一和星曜的伪装人格互相喜欢，搞不好根本就不在计划内！如果东皇太一复活就是所谓的‘约定时刻’，那留给你和猛光的时间恐怕已经不多了，现在你搞清楚自己的处境了没有？”
贺东延终于明白了那个梦的意义。
他在梦里看到的“猛光”和“自己”，实际上是复活了的东皇太一和觉醒后的星曜。
那个“梦”也许是来自他潜意识里的暗示：他和猛光是出于某个目的才诞生的，他们的命运从一开始就已经被安排好了。
他们并不是“神”，只是在“约定时刻”前，暂时代管“神”的躯壳而已。
一旦“约定时刻”来临，“神”会履行他们的职责，将整个世界复原。
而他和猛光，就没用了。
苏特和云中君互相对视了一眼——都知道这事水挺深，没想到会……这么深。
樊自在和雷隐没有说话——这事瞒不了很久，贺东延迟早会知道真相，现在虽然和计划略有出入，但择日不如撞日，直接摊牌算了——月神恐怕已经意识到星曜的计划了，所以才会让异魔四处搜寻星曜思念体的下落，如今贺东延的身份已经暴露，提前吐露实情也是对的。
至少贺东延的反应……好像还算比较平静。
而赫炎想的则是，如果东皇太一复活，星曜觉醒，猛光与贺东延会消失？不要啊啊啊！
“我，我不希望猛先生还有贺先生消失！”
樊自在有些意外地看着他的侄儿。
“猛先生与贺先生，是，是我的朋友！”赫炎涨红着脸，低着头，用力握着机械手杖，“照顾我，关，关心我，替我做好吃的……还，还和我一起战斗！”
贺东延和猛光：“……”
内向害羞还自卑的赫炎，似乎费了很大的劲，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了这番话。
他喜欢贺东延和猛光，并非因为他们与造物主有关。在他看来，他们是很好的人：自信、强大、乐观、互相扶持、彼此照应，不仅仅是情侣，还是出生入死的战友和搭档。
贺东延和猛光互相信任，哪怕被牵扯进造物主的计划中，承受着决定世界命运的压力，他们的关系似乎依然牢不可破。
贺东延和猛光拥有许多令他羡慕的特质，只要待在这两人身边，他就会觉得高兴，还会受到他们的激励，把自己视为团队的一份子，努力发挥作用，要知道在过去的上百年里，他就是个闭门不出，埋头捣鼓破铜烂铁的社恐死宅而已。
他好像在贺东延和猛光的团队里，得到某种他一直渴望的东西。
那大概就是……归属感吧。
“樊叔叔，就，就不能想想办法吗？”赫炎望着樊自在，一副急得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肯，肯定有什么办法的，对吧？‘约定时刻’还没到，我们还有机会的，不是吗？”
“小火！”猛光眼睛亮晶晶地闪着光，“快来抱抱！东东！快和我们一起抱抱！我们需要抱抱！”
贺东延：“好的！”
于是三个人就嗷地一声抱在一起，场面感人。
樊自在看了雷隐一眼，笑道：“你是不是也想跟他们一起抱抱？”
雷隐面无表情地说：“不要。”
樊自在又问：“那要不要和我抱抱？”
雷隐点了点头：“要。”
然后就张开胳膊抱住了樊自在。
苏特和云中君大眼瞪小眼。
“这啥情况？”苏特一头雾水，“怎么突然他们就三三两两地抱上了？”
“要是贺安也在，你就也可以跟他抱抱了。”云中君说。
“唏，哪壶不开提哪壶。”苏特给了他一个大白眼，“而且就算他在也没什么好抱的，我又不是他什么人，我担心他又不代表我要跟他复合。”
“友情的抱抱也不行吗？”云中君问。
“如果是友情的抱抱，那我们也可以啊。”苏特张开双臂，“来一个呗？”
于是苏特和云中君也抱在了一起。
终于贺东延想起了重点，看着猛光：
“你之前说你已经想得差不多了，黑光也提到了‘分离’——所以你们其实已经有了什么计划吧？”
众人纷纷放手归位，猛光抓抓脑袋想了想，说：
“是这样的——一开始我并不知道什么‘伪装人格’，也不知道什么‘约定时刻’。”
“我对成为‘神’这种事并没有什么兴趣，但假如成为造物主才能拯救世界，我也不可以逃避责任，所以我一直感到很苦恼。”
“当我意识到黑光才是真正的东皇太一容器后，我就有了一个想法……”
“有没有可能，让黑光去做他应该做的事，然后我继续以普通人类的身份存在下去呢？”
猛光看着贺东延，小心翼翼地说：
“东皇集团的实验室里堆放着那么多复制体，而且它们在构造上和这个身体并没有任何不同，只是没有灵魂——那有没可能把我的‘灵魂’或者‘人格’什么的分离出来，转移到其中一个复制体身上呢？”
贺东延大概明白猛光的“计划”是什么了。
“这具已经觉醒的身体就留给我，让我去当东皇太一。”黑光说，“然后你随便找个复制体就好啦，东皇集团的科技那么先进，这应该是小意思——我看行！”
贺东延想了想，摇了摇头：“我觉得不太靠谱。”
猛光和黑光异口同声地问：“为什么？”
“在临时总部，东君展示了他的‘弑神计划’，那两个怪物就是利用东皇太一的复制体改造而来的生化武器。”贺东延说，“先不提那两个怪物有多畸形了，如果东皇集团的科技可以分裂和移植‘灵魂’，东君为什么不直接把人类的灵魂放进去？那两个怪物明显没有自我意识，只是傀儡而已。”
他看着猛光：“我不是为了反对而反对，我是怕你也变成那个样子啊。”
“关于这个，我个人倒有些看法。”樊自在说。
猛光眼睛一亮，一脸期盼地望着樊自在，希望他能为自己的计划说几句好话。
“在我看来，那两个生化武器之所以是那个样子，有两个原因——一是东君希望它们的战斗力最大化，但东皇集团现在还无法控制蓝物质，所以从单个复制体上调用的能量有限，于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东君把多个复制体拼在一起，才产生了那样的怪物。”樊自在说。
“拼在一起？”苏特叫道，“缝合怪吗？呕——”
“差不多吧。”樊自在说，“另一个原因，是东君希望自己的生化武器完全可控，移植人类灵魂会带来诸多不确定性，所以他放弃了，这并不代表东皇集团不能移植灵魂——毕竟现在电子大脑已经很流行了，全身义体的改造人也随处可见，这些本来就是东皇集团的技术，虽然造物主和人类不同，但我认为把猛光分离出来并转移到其他地方还是可行的——如果东皇太一的复制体不能用，也可以为他做个全人工制的躯壳，对吧，赫炎？”
“啊！是，是的！”赫炎连连点头，“我的天神锻炉可以做出新躯壳，外观和功能上都可以无限接近人类……”
“没错。”云中君指着自己，“这是我迄今为止用过的最棒的躯壳了，之前东君给我的那具已经用上了东皇集团最尖端的义体技术，但还是没法和造物主做的东西比啊。”
“只可惜，”樊自在笑道，“我这个侄儿的天赋点，都点在了电子技术、机械工程、工艺制造和空间能量上，在生物技术、基因工程和灵魂学领域就不咋地了……”
赫炎委屈巴巴地揪着自己的大胡子。
“而我，因为受基础访客限制，无法使用任何灵魂系能力。”樊自在又看了雷隐一眼，“至于雷隐，他是纯战斗型造物主，这种精细活他更是一窍不通。”
雷隐面无表情地拉下嘴角瘪着嘴，发出不爽的哼哼声。
“所以很不幸的，我们这边三个造物主，一个也帮不上忙，猛光的移形换影大法恐怕还真得靠东皇集团的技术才能实现。”樊自在说。
“那么，我的灵魂呢？”贺东延问，“我的灵魂，可以分离出来，转移到其他躯壳里吗？”
众人顿时安静下来，一起望着他。
“东东……”猛光有些为难，“你没必要非得和我一样——”
“我也对成为造物主这件事不感兴趣。”贺东延说，“我也想以人类的身份和你一起活下去——就让东皇太一和星曜去履行造物主的职责，而我们继续以我们的方式战斗吧，我就是这样想的。”
说这话的时候，贺东延十分坚定。
只要有猛光陪着他，他什么也不怕。
猛光从来没这么高兴和感动过，他的东东从来不会令他失望。
“如果‘约定时刻’真的是以东皇太一的复活为节点，那么实际上主动权在我们手中。”樊自在说，“因为猛光和贺东延情况特殊，所以灵魂分离和移植这件事要谨慎处理，我建议先保持现状，先把洛神和东君解决掉再说。”
“如果中途星曜的思念体再次觉醒呢？”云中君问，“他该不会把‘约定时刻’提前吧？”
“从上一次的情况来看，星曜思念体的计划外觉醒似乎只在贺东延的情绪出现剧烈波动，并产生某种极为强烈的愿望时才会发生。”樊自在说，“上次在司命圣堂，星曜思念体短暂觉醒，实现了贺东延的愿望后就消失了，所以我认为他不会主动将‘预定时刻’提前。”
“可是，东皇太一成功复活后，星曜又打算做什么呢？”贺东延问，“日月星三个造物主，就算东皇太一复活了，月神不还是敌人吗？”
“也许星曜打算等东皇太一复活后，一起和月神决战？”猛光猜道，“两个打一个，胜算更大些？”
“感觉没这么简单吧？”苏特说，“前前后后搞了二十年，费了这么大功夫，应该要上演惊天大逆转彻底翻盘才对吧？”
“哎，这些事只有星曜自己知道，我们在这里瞎猜也没用啦。”黑光打了个哈欠，很凑巧地，猛光也不约而同地打起哈欠来。
“反正星曜的计划肯定是要拯救世界，现在已知的就是这个计划需要让我变成东皇太一。”黑光说，“那照着做就完了啊——在那之前想个法子把他们两口子从各自的身体里分离出来不就好了，其他的事就别纠结啦。”
黑光虽然一贯大大咧咧没个正经，但他的话有时候还是挺有道理的，众人仔细想想，好像透过现象看本质，确实就是他说的这么回事。
见众人不再有什么问题，樊自在便说：
“那么这次会谈就先到此为止——时候不早了，大家都去休息吧。”
众人各怀着心事，渐渐散去，猛光守着贺东延，支支吾吾：
“那，那——”
“那什么。”贺东延摸了摸他的胡子，叹了口气，“还不快来睡觉。”
一听这话，猛光的眼睛一亮，赶紧跟在贺东延身后朝帐篷走去，像只巨大的乖乖熊。
“哼，多大点事，瞒我那么久，你也对我太没信心了吧？”贺东延板着脸，“看吧，我没掌握关键情报，在临时总部对上异魔差点中招，你说说看，是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猛光垂头丧气地钻进帐篷，“东东你快惩罚我。”
“我要睡觉了，困死了。”贺东延哼了一声，“今天晚上先罚你当我的抱枕，回头再慢慢收拾你。”
“用一辈子收拾我，好不好？”
“一辈子？好是好，但得先变成人才有一辈子啊。”
“如果我的计划能成功，那我们就可以变成人啦。”
“仔细想想，你那个计划似乎还行，我恐怕也想不出更好的了。”
“真的吗？我是不是特别聪明？”
“别得意太早，现在八字连一撇都还没有呢。”
“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