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命的触须疾如闪电, 锋利如矛，但贺东延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突然“消失”了。
大司命的触须扑了个空，他暗吃一惊，正要四下寻找，冷不防耳边响起一个声音：
“喂。”
贺东延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居然这么轻易就被对方近身, 大司命急忙接连几个闪身拉开距离。
贺东延也没理他，又原地消失, 转瞬之间回到猛光身边。
大司命：“……”
这不是超速度, 这是瞬间移动。
虽然看起来差不多，但两者有本质上的区别。
贺东延看着倒在地上的猛光，面无表情，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忽然贺东延的身体开始发光。
那是一种非常柔和的白光，贺东延的头发和衣袂无风自动, 有些类似猛光暴走时的样子，不同的是，此时的贺东延看起来非常平静，不喜不怒, 他凝视着了无生机的猛光, 似乎这个人和他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贺东延身上的白光越来越亮，甚至照亮了大半个地下广场，极光猎人们正准备跟阴魂不散的大司命拼命, 贺东延身上的异象又令他们不知所措。
这白光令大司命颇为忌惮——不像猛光的日珥光环抛射出的红光那样灼热炽烈, 贺东延发出的白光没有任何温度, 也从中感应不到任何能量波动, 无比平和，静谧安宁，却让人连大气都不敢出。在场的所有人连动都不敢动，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触发什么连锁反应，引起无法预料的灾难性后果。
贺东延和刚才相比，简直像完全换了个人，甚至可以说——
他似乎已经不再是人类了。
他只是拥有人类的外表，而这个外表恰好与一个叫“贺东延”的人一模一样。
贺东延并不在乎所有人都在注视着他——现在的他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也没有任何人或事能吸引他的注意力——只有一个例外。
那就是猛光。
贺东延单膝着地跪在猛光身边，歪着头看了他一会，然后把手悬停在猛光血迹斑斑的胸膛上方。
柔和的白光从他的掌心延伸到猛光身上，进而裹住了他的全身。
在白光的浸润下，猛光胸前触目惊心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
之后猛光睁开了眼睛。
猛光只觉得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他眯着眼好一会才适应的光的强度：“东东？……”
他是已经死了吗？他被大司命杀了，对吗？但现在他感觉不到任何痛苦，甚至还有种难得的舒畅和愉悦……周围全是白光，死后的世界原来是真实存在的啊……等等，东东为什么也在这里？难道？……
猛光急了，一下子坐了起来！
“天啊，他活过来了！”附近有人在叫，还有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猛光这才发现原来他并不在什么天堂，他依然在司命圣堂的地下广场，自己身上还到处是血，他摸了摸自己的胸膛，伤口已经彻底愈合了，连块疤痕都没留下。
“东东？我这是怎么了……”猛光呆呆地看着贺东延，又换了个问题：
“你……你这是怎么了？”
贺东延看着他，平静地说：“我不是他，你应该很清楚。”
猛光心里咯噔一声。
他突然想起，自己两次昏迷时，在潜意识的“内心之旅”中，见到的那个“贺东延”了。
第一次，“贺东延”披着有星星纹案的白色斗篷，和一个披着黑色月亮斗篷的人，说着他听不懂的话。第二次，“贺东延”一开始对他温柔体贴，让他有些忘乎所以，可“大日蚀”发生后，“贺东延”就突然变了。
直到现在，猛光回想起那个“克隆工厂”里的恐怖景象还禁不住打寒颤，而他也一直记得那个“贺东延”在潜意识里对自己说过的话：
……
那么多个复制体，灵魂只在你身上出现了，可你却偏偏觉醒不了，我很失望。
……
也许你的“自我启动”只是个巧合，也许你并不是命中注定的那一个。
……
你在人类的世界待的时间太长，与“那个人”的亲密关系，令你忘了自己的真正身份。
……
猛光终于开始有些明白了。
为什么在潜意识里的贺东延会那样不同，为什么潜意识里的贺东延会对自己说那些话。
因为和他一样，贺东延也有“真正的身份”。
“东东”只是这个浑身发着白光的男人的表象，真正的贺东延，就像他的“第二人格”一样，一直保持着沉默，当某些特殊条件被满足时，就会出现，然后改变一切。
他在潜意识中遇到的各种暗示，都在指向一个逐渐清晰、现在终于显露出来的事实——
原来他与贺东延，都是早已被决定了命运的人。
他是“东皇太一”的容器，那么贺东延呢？
“你到底是谁？”猛光低声问，“你究竟是什么？”
“贺东延”笑了，有那么一瞬间，猛光甚至以为他的东东回来了。
“有些人类认为，这个世界是两个‘神’的创造物。”
“猜得不错，接近真相了，但还不够。”
“这个世界，是由三位‘造物主’创造和维护的。”
“他们是‘太阳’、‘月亮’和‘星星’。”
“‘太阳’就是东皇太一，‘月亮’就是月神，而‘星星’……”
“就是‘星曜’。”
“贺东延”平静地说。
“你是‘东皇太一的容器’，而我是‘星曜的思念体’。”
“我们存在的目的，都是为了拯救这个世界。”
说完他起身，足尖点地，整个人悬浮至空中，并且徐徐提升高度——和觉醒状态下的猛光如出一辙。
“东东！”猛光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叫道。
贺东延回头看了他一眼，平静而漠然，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似乎在他眼中，猛光只不过是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几十亿人其中的一个，他们之间并不存在任何羁绊。
“东东！……”猛光用近乎哀求的声音叫道，“不要……不要离开我！”
他真没用，眼睁睁看着东东离他而去，却束手无策。
贺东延一愣，随后又笑了。
“我知道你喜欢他，但这也未免太夸张了——”
猛光本来都差点快哭了，听了这话又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啊？”
“放心，你的东东还在，只是这具身体暂时由我接管而已。”贺东延说，“按计划，在‘约定时刻’到来前我本不该觉醒，但他的‘愿望’实在过于强烈，我不得不做出回应……如果非要找个理由，那就姑且当成是‘爱’吧。”
“……”猛光拼命消化着对方的话，心里又重新燃起希望。
“现在我要实现他的‘愿望’。”贺东延说，“之后我会重新陷入沉默，你还是可以见到他的。”
说完这些话，贺东延不再理会猛光，径直向前方“飘”了过去。
大司命站在原地，背后的触须不断地在他身边翻滚盘旋，他看起来已经不像刚才那样惊愕，反而一脸平静，神态从容，见贺东延带着一身白光，居高临下地悬浮在自己正前方，便笑着说：
“你终于现身了，星曜……不对，现在的你还不是真正的星曜，你是他的思念体，对吧？”
贺东延没有说话。
“我一直很纳闷，为什么樊自在会那么重视那两个极光猎人，”大司命说，“猛光倒还好说，当他差点秒杀少司命时我就已经发现他有点不对劲了，后来在下层区和他正面交手更是加深了我的怀疑，而当他彻底觉醒时，我的猜测终于得到了印证——他就是东皇太一的容器。”
贺东延依然保持着沉默。
“樊自在对贺东延和猛光如此重视，甚至不惜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也要带着手下来替他们解围，这可真有意思……”大司命说，“猛光也就算了，毕竟他是东皇太一的容器，觉醒后的他恐怕举世无双，是东皇集团的宝贝独苗，人类的希望，樊自在重视他也是理所当然的——然而贺东延就让人搞不懂了……”
大司命盯着半空中的贺东延。
“他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毫无特别之处，樊自在为什么要保护他？”大司命说，“我起初以为是因为他和猛光的亲密关系，猛光只有在愤怒和恐惧时才会觉醒，而这两种情绪往往都会在贺东延身处险境时爆发，同时觉醒后的猛光可能需要贺东延来安抚和控制……但这还不足以说服我，我对‘爱情’什么的可是一点也不感冒。”
大司命低声笑了起来。
“直到现在，我才终于明白，原来如此啊——一个是东皇太一的容器，一个是星曜的思念体，都是和造物主关系密切、能决定世界命运的存在……说你们是神的化身也不为过——说起来，为了对付‘月神’，找来樊自在这种强力外援，东皇太一和星曜是不是有点太赖皮了？”
贺东延终于开口了：“是月神背叛我们在先。”
“那你们打算怎么处理他呢？”大司命耸了耸肩，“处决？囚禁？还是放逐？——这个世界是由三位造物主共同创造的，少了一个恐怕会崩溃得更快吧？”
贺东延淡淡地说：“这种事就用不着你操心了。”
大司命笑了：“当然当然，我不过就是个异魔，提及三大造物主的名讳本身就已经是逾越了……我连觐见月神、一睹造物主尊容的资格都没有，又凭什么在这里指手画脚呢？”
贺东延并不在乎他话中的讥讽之意：“明白就好——现在我要实现贺东延的愿望，而他的愿望，就是纠正你犯下的错误，复活猛光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另一部分……”
贺东延面无表情地看着大司命。
“就是让作为错误本身的你……彻底消失。”
大司命收起笑，他知道星曜的思念体并不是在开玩笑，眼前这个浑身发着白光的男人，确实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这一点。
“我知道你有两个核心，面对猛光的阳炎炮和云中君的卫星武器时，你不得不舍弃少司命的核心替你挡灾才逃过一劫，现在的你已经没有退路了。”贺东延说，“不过不要紧，我不像猛光那么暴戾，我会从这个世界上消除你的物理存在，你将悄无声息地消失，整个过程很短暂，也没有痛苦。”
说完贺东延眼中亮起白光。
大司命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在那柔和白光的包裹下，他的身体从指尖开始崩溃，他的表皮、血液、肌肉、骨骼乃至每一个细胞都被分解成了点点星芒，他感到自己的本体也在随之消逝，任何抵抗和逃逸都是徒劳的。
很快大司命的下半身和双臂全都化为星芒上升飘散，他剩余的部分看起来就像一尊石质胸像，但他依然是活着的。
大司命忽然笑了，他一脸坦然，像是已经接受了这样的结果，而且没有任何遗憾。
“不愧是星曜，哪怕只是思念体也拥有改变世界的能力……”
物理消除已经进行到了他的胸部。
“在太阳和月亮的光辉下，星星总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个，所以很多人以为这个世界只有两个造物主，而彻底忽视了令他们得以繁衍生存的星球本身……”
见贺东延一言不发，大司命又说：
“听说三大造物主里，星曜才是最强的那一个，现在看来果然如此……这么说，我是迄今为止第一个死在星曜手上的生物了？……还真是荣幸啊……”
大司命只剩下了头颅，他盯着贺东延，扯动嘴角露出一抹诡谲的笑容。
“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我没有辜负主人的期望……”
“我终于……找到星曜了。”
“我找到他了。”
贺东延静静地看着大司命的残骸，不动声色。
“当心了，星曜的思念体……还有东皇太一的容器……现在你们都已现身，接下来会有很多人……来找你们……”
“好戏……才刚刚开始啊……哈哈哈哈——”
大司命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的头颅化为星辰消散，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贺安以及在场幸存的极光猎人目睹了这一幕，这已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畴，他们困惑不已。
猛光也不太清楚贺东延——星曜的思念体——是怎么让大司命凭空消失的，但他知道这不过是“造物主”的“正常操作”，就像觉醒后暴走的他能轻易将一座城市夷为平地一样。
可是，“造物主”，究竟是什么？
贺东延回头看了猛光一眼，说：
“贺东延的愿望已经实现了，我也该重新回到沉默状态了。”
“不，请等一下！”猛光情不自禁地叫道，“我……”
“这次觉醒并不在计划之内。”贺东延说，“所以我会修改‘现实’，所有目睹了这一幕的人都不会记得任何与我有关的事，在他们的记忆中，大司命和少司命融合后，被东皇太一的容器、极光猎人们和卫星武器的联合攻击歼灭，现场也会被重塑成与之符合的状态——这就是他们所见证的事实。”
猛光：“……”
“因为你是东皇太一的容器，所以我的能力无法对你造成影响——你将会是唯一记得这一切的人，包括我之前对你说过的话。”
贺东延说着，又低头看了看自己。
“我的能力对贺东延也无法造成影响，但当这具身体处于我的控制之下时，他是处于沉默状态的，所以他也不会保留我觉醒之后的记忆……至于要怎么和他解释大司命‘杀了’你而你还活着，你自己想办法吧。”
说完贺东延身上的白光变得越来越亮，瞬间照亮了整个司命圣堂，每个人的身影都被湮没其中。在战场外通过卫星武器的监视器观战的苏特等人，也被屏幕里透出的白光迷住了双眼。
数秒钟后，白光消失，悬浮在半空中的贺东延随之失去支撑，从空中跌落。
猛光眼明手快，冲过去一跃而起将他接住。
贺东延看起来没什么大碍，他低垂着眼，像是在沉睡。
猛光望着贺东延，心乱如麻。
极光猎人们面面相觑，似乎还在努力适应现实。
忽然不知谁弱弱地问了一句：“我们这样……算是赢了吗？”
这个念头像长了翅膀一样不胫而走，当大家发现大司命和大司命已经无影无踪，没留下任何痕迹时，不禁面露喜色——被那样的阳炎炮还有卫星武器同时命中，根本不可能有生还可能！
他们真的赢了！
一时间四周欢呼声四起，司命圣堂外围着苏特的屏幕观战的众人也松了口大气，纷纷击掌庆祝。
“……”被遗忘在皮卡后座上的云中君的头颅静静地看着他们欢呼雀跃，面无表情。
贺安直到现在还不敢相信，他真的带领大家，协助猛光，打赢了这场不可能赢的仗，而且大部分人都活了下来。
这令他感到有些恍惚，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走到猛光身边，破天荒地拍了拍那个大个子的肩膀，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要不是有你这个神仙帮忙，我们就都死定了……他没事吧？”
猛光搪塞地应了一声，表示贺东延并无大碍，又望着怀中的人入神。
确实是有神仙帮忙，但并不是他。
大司命消失前，说东皇太一容器和星曜思念体的觉醒，会引来很多人对他们纠缠不休。
也许大司命说的是对的。
好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