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兰挑起一条眉毛, 云玥却垂下了眼帘, 不肯直接地说明。艾达双手插在兜里, 眼神往天花板上直晃,明摆着知道答案却不愿说。骆羽倒是和尉兰对视了一眼,可那一眼的意思还是让他等云玥开口。

    云玥叹了口气, 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带着尉兰、骆羽和艾达三人七拐八拐,来到一个守卫森严的巨大房间中。房间看上去十分的多功能, 集实验室、手术室、办公室于一体,一个留着八字胡的老者安安静静地坐在手术椅中, 裸露在外的脑部和背后竖起的手术舱紧密相连。

    “吴骁上将……”尉兰低喃道。

    尉兰对吴骁的记忆停留在了十年前。十年前那个吹胡子瞪眼的矮个子将军, 如今已经显出了老态,像一只一动不动的人体标本,被身穿白衣的研究人员供着、围着、比划着、测量着。

    吴骁的时间则停留在了一个静谧的早晨,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他右手拿着一份电子报, 左手端着一杯咖啡, 气定神闲地坐到写字桌后的椅子上,顺便打开电脑, 下令让手术舱给自己进行一次脑部手术。

    “特别行动部大楼被炸毁后, 我们把工作地点暂时搬到了这里。”云玥解释道,“一方面是因为这里空, 一方面则是为了更好地看管苏征他们、监管雷鹏手下那些研究人员。”

    尉兰在白衣人的指示下穿上防护服戴上口罩手套, 然后小心翼翼地来到吴骁身边, 看向他面前的电脑。

    “你们认为是手术进行到一半,电脑忽然死机,导致手术不再进行?”尉兰问。

    咖啡和报纸还分别摆在吴骁的左右手边,时光凝固在了房间的这半边,而另一半则是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

    云玥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们的技术人员觉得不是——不是死机,是网络攻击。”

    “吴骁上将在这里坐多久了?生理体征都怎么样?”尉兰一边打电脑一边说。

    “苏征逃脱的时间为23号晚上七点半,吴骁则是24号早上做的手术。这两日内,信息技术专家和脑机接口专家都来过,一个说至少需要一周才能破解网络病毒,一个说绝对不可以擅自剖离机械臂和脑神经。”云玥盯着尉兰的一举一动,尝试理解他的所有操作,“于是我们只好给将军输营养液,以保持他生理机能的完好无损。”

    尉兰来到房间的另一边,从无数的仪器和实验用具中挑出了一两样,来到吴骁身后。

    “你做什么?”云玥忽然拔高音量,打断他的动作。

    尉兰笑着举起拿着微型电路和手术刀的双手:“别紧张,我只是测量一下机械臂上通过的电流。”

    云玥厉声说:“范宁教授早就测过,你自己看监测记录!”

    尉兰露出的上半张脸上眼睛依旧弯着,是个天塌下来也不怕的笑模样:“好好好,你要不放心,就叫范宁教授过来亲自操刀,他是我爸的多年至交,我也想向他讨教一下专业问题。有几件事,为什么我想到了,他却没有想到?”

    云玥一双大眼睛死死盯着尉兰,盯仇人似的,却也不得不照他说的,派人请示基地上应用神经学与脑机接口方面最为权威的学者范宁教授。

    尉兰等她打完电话,才贱兮兮地再次开口:“云司令,你让我上手电脑,却不让我上手人脑,思想是不是也太……陈旧了点?吴将军的手术舱如果真被黑客控制,对方若想取吴将军性命,岂不是一件不费吹灰之力的事情?”

    他眼睛盯着云玥,手却没有闲着,变魔术似地从身后拿出一件状似金属甲虫的小型仪器,摩拳擦掌地要把吴骁上将变成他手下的一只小白鼠:“哦对了,云司令,你知道我能同时解析脑信号和电子信号对不?把这个信号放大器连在电脑上,说不定我能知道吴骁将军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尉兰一脸期待的表情,像个好奇的小学生。云玥派下去的联络员也回了话,表示范宁教授愿意与尉兰一会,也请云玥相信尉兰的专业能力、在他没来之前让他放手去做。

    云玥深感“请神容易送神难”,只得默许了尉兰这尊大神的所有动作。

    尉兰俯下身,轻轻将金属甲虫放在了手术舱上。甲虫颤动着两根触须,很快在手术舱中找到了安身的地方。

    甲虫身上信号光高频率地闪动,内涵丰富的电流通过尉兰颅内的接收器,瞬间传遍了他的整个大脑,方才还神气活现的尉董事顿时整个人呆愣在了原地。

    他的眼睛仍然睁着,但已经失去了聚焦,因为眼前的画面不再重要,他也不需要再分出心神去“译解”了。

    细密的电流在他脑海中转化成无数凌乱抽象的画面、声音,和常人无法理解的密文信号……

    艾达没见过这等架势,激动地拉了拉骆羽的胳膊:“这人中邪了?”

    骆羽轻轻甩开艾达:“记得十年前出的那件大事么?顾青说就是这个人凭一己之力控制了整个c区监狱,还让他陷入了不可自拔的电子幻境?”

    “就是他?”艾达兴奋地拔高了音量,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心事,“我想起来了——咱们还组队到游戏中当搅屎棍儿,专门为了揪出那几个跟着他一起搞破坏的混蛋!那些人就是这样,跟忽然中邪了一样,一个劲地在那里抽风,好像没人注意到他们似的。”

    “那种游戏环境下没有点预警,就不可能判断出谁是真中邪,谁是假中邪。”

    “你说他现在是真中邪,还是假中邪?”

    骆羽没有理他,因为尉兰回过了头来。尉兰有着一双深蓝色的眼睛,刚开始不显山不露水,这会儿倒变得格外的妖艳诡异,仿佛已经不属于人类,而属于某种冷酷的机器,里面闪动的蓝光是流动的数据。

    忽然间,这尊“机器”启动了。消化了所有的数据后,尉兰的面部肌肉重新活泛了起来。

    他依然在笑,笑容却带着点偷窥了别人隐私的尴尬:“云司令,我并不是故意偷窥吴骁将军的想法,但结合我刚才做出的一系列分析,无论这个黑掉将军手术舱的超级黑客是谁,我相信他下一步的目标是一个叫做‘海妖计划’的秘密研究项目。”

    云玥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骆羽艾达看情况不对,对视一眼后立即兵分两路,一左一右地把枪口对准房间那头尉兰。

    尉兰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脸上紧张得泛起潮红,急急忙忙地为自己辩解:“云司令,电脑被黑客控制住,无论多么优秀的电脑专家都需要时间才能破解。但如果越过电脑,直接截取最原始的电子信号,再由我自己脖子上这颗‘电脑’作出分析,效率会高得多。我真的只想从原始信号中分析一下吴骁将军手术中断的原因,没想窥探银沧共和国的秘密……”

    云玥从腰间掏出一只手|枪,杀气腾腾地走向尉兰,亲自把枪口抵在尉兰的太阳穴上,咔嚓一下打开保险栓:“你觉得我会相信你不是故意‘看到’吴将军的想法?”

    尉兰吓得立马倒退几步,举起双手,就差没有抱头蹲下:“云、云、你冷静一点,我不是他们那种人,你要是开枪我就真死了,再也活不过来了。我死了对谁也没好处,海妖计划照样被人窃取,银沧、银沧那边也不好交代,以后,也不会有第二个人能从这么杂乱无章的数据中分析出他们的行动目的。”

    云玥冷着脸收回枪,半蹲下身子捡起那只吓得弹到地上的金属甲虫:“尉兰,我不管你是总裁也好,是总统也罢,你都没有权力在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剖开人的脑壳看他脑中的想法!”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尉兰赶紧一叠声说道,“一开始我也没想到,机械臂连接这么几处地方,就能获取一个人藏在脑海中的秘密——也许是先刺激、再捕捉,无论如何,他们显然用了什么远超过咱们的脑机技术。我刚阻断了机械臂对吴将军脑部的刺激,将神经探针从脑神经中分离了出来,吴将军休息几天应该就会没事,但这些探针得拿去纳米中心好好测试一下。这不是现今人类的技术,也不是你们海族的技术,说不准又和什么域外科技、未来科技有关……”

    尉兰解释了一堆,总之是说他之前并不知道这么做会看到吴骁埋藏在心底的秘密。

    他说的也句句都是实话,研究了好几年,他也只做到了通过芯片接受另一个人的感官而已,而不是对方的想法、逻辑,甚至拷问都拷问不出来的秘密。可便是这么个粗陋的芯片技术,就已经让海族的天才科学家惊叹不已了。

    云玥认命地深吸口气:“海妖计划,你究竟看到了多少?”

    尉兰再次露出一个老好人式的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