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师尊他以身侍魔 > 不似少年时
    叶上珠走地很安静,没有半分刚刚嗜血杀戮的模样。

    就像……睡着了一样……

    她没能留下一句话给钟续,生命的尽头,惦记的还是她的哥哥。

    怀里人再也没有发出一丁点儿的声音,钟续却好似并不知道她已经没了,他将她抱的更紧一些。

    声音闷在鼻腔里,拥紧的双手在竭力阻止颤抖。

    “冷吗?你的身体好凉……等回去后,我给你屋子里再添些炭火吧。”

    “你怎么不跟我说话了?别生气了,我以后不跟苏夜那小子拌嘴了,让着他,好不好?”

    “等你的伤好了,我带你离开钟家,我们回涿光……”

    他突然意识到,叶上珠是妖族的事已经传遍了整个九州,涿光容不下他们。

    顿了顿,他又忽然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喃喃道:“不回涿光了,去江南禁制吧,我陪你进去,别怕,你不会孤孤单单一个人,我护着你,也陪着你……”

    他握着叶上珠冰凉彻骨的手,一点点放在自己的面前,呵出热气,想要给她暖暖,可却怎么也热不起来,浑身失血,她的手指也没了色彩,像是黑白的泼墨画,渐渐地,不知多久,她的指尖开始微微僵硬。

    钟续浑身一颤,脸上的笑意僵在那里,泪珠的滑落速度要比笑意收敛地更快。

    “……别睡啊……跟我说说话吧。”

    “我心悦你……你呢?”

    她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怀里,默不作声,他就一直问,从温柔到僵硬,从固执到疯魔,从心怀希望到彻底失望,他自始至终都没得到她的回答。

    周围的修士步步紧逼,他的外公也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怀中的女孩。

    他勒紧了手臂,不肯松懈分毫。

    苏知言忽然瞪大眼睛,焦急道:“续儿,快把她给我!来不及了,快点!”

    叶上珠身上正在散发着淡淡如流萤的光泽,苏知言知道,这是修出妖丹的妖族在死后必然经历的过程,魂归天际,肉身消弭。

    必须要趁着叶上珠消弭之前,将她的血液洒在冰墙上,否则就再也没有机会开启昆仑神殿了。

    而他万万没想到,那个一贯守规矩又听话的孩子,此刻却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你要做什么?!”

    苏知言大喊一声,就朝着钟续跑过去,可已经来不及了。

    叶上珠在钟续的怀中渐渐化作流萤,一点点溃散在他怀中,与漫天的飞雪相融,而那枚遗落的妖丹被他牢牢攥在手中。

    他半分犹豫都没有,直接塞进自己颈侧的灵脉中。

    以修士灵脉温养妖丹,妖丹就不会溃散。

    妖与人不同,妖丹是妖的根本所在,只要妖丹还在,她就不会彻底消失,或许他还能寻到什么方法救回他。

    “你这样做又是何必?整个九州大陆上,有死而复生的妖吗?快把那丫头的妖丹给我!”

    苏知言心想,就算没有血液浇融那冰墙,妖丹也可勉强试试,万一呢?

    一只手还保持着环抱的姿势,可怀里已经空空如也,什么都不剩了,颈侧的脉搏跳动不止,那是叶上珠的妖丹,他仿佛能感觉到她的温度。

    但下一刻,剧烈的疼痛和割裂感从颈侧袭来。

    人的灵脉和妖的妖丹,怎么可能相融呢?

    它们天生就是相互排斥的,在钟续的体内产生了巨大的反应。

    “啊——”

    巨大的痛楚从颈侧袭来,很快染满全身,脖颈滚烫地像是火焰燎烧,又似密密麻麻的虫蚁啃咬,那种疼痛,很快就渗透骨髓。

    可他依旧不愿意将叶上珠的妖丹取出,暴露在空气中的妖丹支撑不了多久,就会消散,那她就彻底没了,他也什么都不剩下了。

    黑色的纹路从脖颈长出,一寸寸爬满了他半边侧脸和胸膛,撕心裂肺的疼痛让他喊哑了嗓子。

    他曾是名门矜贵,是个不曾经历艰险世道,被呵护地很好的名门少主,从来都没受到过这样的疼痛折磨。

    几乎坚持不下去了……

    “竟……竟然魔化了……”已经有弟子看出来端倪,惊恐喊道。

    那边的苏知言看他魔化,不敢靠近,仔细斟酌间觉得就算拔出了妖丹,钟续也不可能回归正常。

    这个孩子……最后还是要弃了的。

    就像当年,他那个不服管教的女儿……

    很快,待到所有的黑色纹路将钟续的皮肤描绘完全,他睁开双眸后,里面蒙了一层墨绿色的雾气,身上的疼痛已经没那么强烈了,脖颈处的妖丹似乎已经感觉到了安全,稳了下来。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苏知言,他母亲的父亲,他的外公,八大仙门之一的阳明山掌门,这个为了一己私利不惜一切手段的人。

    但终究,他下不了手为叶上珠报仇。

    苏知言原本企图拦住他,可在钟续体内融入妖丹的那一刻,他的实力已经不容小觑了,苏知言知道,自己拦不住他,甚至恐惧于钟续被魔化后,狂性大发,不顾亲情,将他们撕碎。

    钟续就这么决绝地转身离开了。

    这一离开,不只是离开了昆仑,更是离开了父母,离开了江南钟家,离开了仙门,离开了修仙界。

    更是离开了曾经那个桀骜骄矜、意气风发的少年。

    也离开了那个不谙世事,单纯到有些可笑的,被世人称作天之骄子的钟家少主……

    ·

    静谧的夜空,原本黑地如同死水,却被一道刺目的光亮劈开。

    苏夜刹那间便认出了那是白纻,一道风驰电掣般的力量朝钟续甩下,苏夜只来得及用自己的身体去挡。

    手持白纻赶来的白若一瞳孔骤缩,他尽力收势,可鞭风还是抽到了苏夜胸膛前面。

    白若一堪堪收手,面色不悦道:“你找死吗?替妖魔挡鞭子,就这么一会儿就被哪个妖精蛊惑了?”

    若是白若一平时这么说话,苏夜应该会兴奋起来,拐弯抹角地调侃他几句,可此刻,他心情着实有些沉重,就连胸前的鞭笞都不是那么疼了。

    刚刚接收到这样的消息,苏夜整个人都是愣住的,盯着白若一看了很久很久,才反应过来。

    “……师尊来了啊。”

    白若一微微眯起眼睛,苏夜这个样子,看起来倒真像是被什么蛊惑了。

    锐利的凤眸扫向苏夜身后,那个被斗篷裹地严严实实的人,浑身散发着浓烈的妖气和魔息,他竟不知还有这样的存在,人和妖魔的气息竟相融于一体。

    白若一捏紧了手中的白纻,随时准备攻击。

    他对苏夜厉声道:“过来!”

    苏夜眨了眨眼睛,有些茫然,半个灵魂还沉寂在钟续刚刚讲述的事情中,他难以置信那会是真的,曾经那个一口一声喊着他“哥哥”的女孩,已经……死了……

    若不是亲眼见证,钟续脖颈上的那枚妖丹确实是叶上珠的,他怎么可能相信……即使此刻,他依旧觉得自己会不会是被梦魇住了。

    “过来!”白若一又咬牙喊了一遍。

    这一声勉强将苏夜从混沌中拉回了些许,他重重地舒了口气,一步一蹒跚地朝着白若一走去,明明没有几步路,他却走了很久。

    白若一只道他是被妖魔蛊惑心智,一把将他拉到身后,锐利的凤眸灼灼地看向斗篷下包裹着的人。

    直到钟续主动掀开兜帽,白若一的诧异不比苏夜少半分,惊谔的神色一闪而过,后又伴随着浓重的疑惑。

    倒是钟续更坦然地多,他竟礼貌地朝白若一一礼。

    “仙尊,别来无恙。”

    那声音夹杂的粗粝和沙哑,实在有些恐怖,白若一亦是眉头紧蹙。

    若不是他从眼前人身上感受到了人类修士的气息,再加上那张钟续的脸,并未被伪装过,他是不可能相信的。

    苏夜从怔忡中回过神,他扯住白若一的袖子,“他是……钟续。”

    林中的飞鸟被什么惊到飞起,钟续蹙眉看着林外,他布下的结界没有挡住那两个人,他们还是追来了。

    钟续急忙道:“仙尊,我的时间不多,我有话要同苏夜说。”

    白若一移开目光,看向自己的小徒弟,将手中的白纻缠在苏夜手腕上,转身就往林外走去。

    “我去拦住他们。”

    眼见白若一真的走开了,钟续才开口:“追了我一路的是石少主和杜衡师兄,距离他们不远处还跟着很多修士,我不能见他们,否则会连累涿光。”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苏夜,“苏夜……我要去昆仑一趟,你要帮我。”

    ·

    钟续设下的结界根本拦不住白若一,却阻了石羽涅很久,一众修士追赶着妖魔来了这片森林,便被结界阻拦了,众人之中,石羽涅与杜衡修为更高深,他们提前赶来,后面不远处还坠着几十个八大仙门的修士。

    随着最后一道结界被杜衡劈开,石羽涅一眼便看见朝他们走来的白色身影,恍惚间,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双眼。

    “大师兄,我……我不是看错了吧?这里的妖魔擅长幻术?”

    杜衡抿了抿唇,握紧了手中的剑,将石羽涅护在身后。

    等到那一袭白衣的人从黑暗中走出的时候,石羽涅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仙尊!是仙尊!”他兴奋地几乎快跳起来。

    白若一看着两人,淡淡道:“你们怎会来此?”

    石羽涅一看见白若一,逐渐从刚刚的兴奋中缓过来,他眼眶忽然湿润,说不清的委屈明晃晃地摆在脸上,险些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他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渗出的泪水,又哭又笑地激动道:“我就知道,仙尊那么厉害,一定不会有事的!仙尊,我……我们好想你,我爹也天天念叨你,他们都很想你,要是他们知道你安然无恙,肯定会很开心!”

    “啊,对了,苏师弟呢?他跟你一起回来了吧?他在哪儿啊?”

    一片缄默,白若一略微顿了顿,垂下头,看不出情绪。

    “他没有……”

    他实在编不出“苏夜死了”这种谎话,哪怕只是假的,都让他心悸发颤。

    “没有?没……没有走出来?没有是什么意思?苏师弟他……他是不是已经……”石羽涅眼眶又红了,一句完整的话都组织不好,说不清楚。

    可“死”那个字,他一样说不出口。

    虽然心里知道进入灌愁海的九死一生,在里面丢了命太正常了,可他不愿承认,白若一是半步成神的人,才能从灌愁海中活着回来,在石羽涅心里,苏夜不一样,苏夜只是个普通人。

    石羽涅眼眶又红了,泫然欲泣,他很羡慕嫉妒苏夜,也很喜欢苏夜这个人,那是他从不敢奢望的潇洒不羁,恣意妄为地活着。

    走到如今,回首看去,不似少年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