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后殿下将向宫廷引荐一位异国人,这个消息伴随着王后戴着那条紫珍珠项链回到自己的房间,迅速传遍整个城堡。

    看过这条紫珍珠钻石项链的人纷纷赞叹这条项链完全当得起王家御宝的名号,其富丽堂皇超过世人的想象。

    更别说,当天稍晚一些时候,阿内伯爵夫人迪雅娜让出了自己的房间的消息传开,直接把人们的好奇心推向高峰。

    当天晚宴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人都盯着朱厚烨,观察着他的衣着打扮,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朱厚烨并不知道他现在坐的位置其实是当年卡洛斯的座位。西班牙国王卡洛斯一世在继承王位前,也曾经在法兰西宫廷里呆过很长一段时间。

    这里可是公元1523年!

    十六世纪上半叶的法兰西宫廷!

    跟他们这个专业的,又有几个人能亲眼见识到这个时代?

    他一定要留心观察,万一有机会回去,论文就不怕了。

    坐在上头的弗朗索瓦一世跟他的母亲,萨伏伊的路易丝以及坐在他右手的王后克洛德都看着朱厚烨把面前的盘子端起来,还歪着头从侧面看。

    弗朗索瓦道:“拉罗格阁下没见过玻璃餐具吗?”

    这话可以说相当不客气了。

    不过,作为法兰西国王,弗朗索瓦的确有这个资格说这句话。

    他说这句话也是事出有因。

    能在法兰西的宫廷里使用的玻璃盘,工艺绝对是一流的。这些直径足有二十公分的玻璃盘相当厚实,而且还没有一点气泡。

    以这个时代的工艺水平来说,要想制作出没有气泡的玻璃盘,成功率不到百分之一,也就是说,也许制作一千只玻璃盘子,才有可能得到一个合格品。

    所以这个时代的没有气泡的玻璃盘子非常珍贵。

    看同一时期的英格兰宫廷就知道,这个时期的英格兰宫廷,连国王亨利八世都在使用银器。

    这条长桌并不长,但是能为每一位客人都准备上一个玻璃餐盘,就是法兰西国王比英格兰国王更加富有的实证。

    也是法兰西国王弗朗索瓦的权势的实证。

    安妮·德·皮瑟勒的眼神闪了闪,没说话。

    能在近三十位夫人中脱颖而出,她靠的就是时时刻刻站在国王这边。国王弗朗索瓦的态度,将决定她今后对这位客人的态度。

    朱厚烨起身答道:“劳您垂问。当然见过,我家还有玻璃花房。不过这种浅绿色的玻璃,我还真没见过,只是小时候听母亲讲古,说她小时候寄居在她的外祖母家的时候,老人家的窗子就是用这种玻璃装饰的。真没有想到,还有机会亲眼见到这种玻璃。”

    在宫廷里,国王或者王后开口,下面的人要站起来回话,这点礼仪,他还是知道的。

    萨伏伊的路易丝道:“以前有,现在很少见?想必里面一定有原因吧。”

    “哦,是的,尊贵的殿下。因为这种玻璃实在是太脆了,还不耐高温,一碗热汤都能让它迸裂,碎片四溅,非常不安全。如果做得再通透一点,还能用来欣赏葡萄酒的色泽,或者是观察果子的新鲜度。但是用来做餐具……”

    朱厚烨做了一个非常不赞同的姿势。

    路易丝问道:“请问您的故乡用什么做餐盘呢?银器吗?”

    “银器碰到鸡蛋就发黑,在普通人家也许只是扫兴,可放到宫廷里,只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我们不用银器,用瓷器。”

    瓷器?

    那是什么?

    萨伏伊的路易丝不愧是萨伏伊的路易丝,法兰西的摄政殿下。她很好地隐藏起了自己的困惑。

    作为国王的母亲,特别是从旁支登上王座的国王弗朗索瓦的母亲,萨伏伊的路易丝自尊心极强,最不喜欢在人前露了怯。

    路易丝不会问,弗朗索瓦也不会问,但他们有的是人帮他们分忧解难。

    安妮·德·皮瑟勒就抢在其他人前开口:“瓷器?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呢。请问,我有这个机会开开眼吗?”

    “哦,当然可以,夫人。我正好有一件礼物,打算送给国王的母亲,尊贵的路易丝殿下。”

    得到朱厚烨的示意,克洛德王后为他安排的侍从捧上一只大红天鹅绒的盒子。

    路易丝道:“给我的?”

    这只盒子只有那条珍珠项链的四分之一大,即便要厚上少许,但是路易丝还是有点不高兴。

    她觉得被儿媳妇压下去了。

    虽然克洛德王后从来不跟她争权柄,但是这种事总会让她想起她的出身比她的儿媳妇低了一等。

    “是的。这是一件细白瓷六瓣葵花锦鲤洗。请原谅,仓促之间,我手头也只有这么一件东西,配得上宛如太阳一般的路易丝殿下。”

    这个年轻人实在是太会说话了。

    就是听惯了奉承的路易丝也忍不住勾起了嘴角:“既然我是太阳,那谁是月亮?”

    “当然是王后殿下。”

    “那国王呢?”

    “国王陛下,”听到朱厚烨的停顿,弗朗索瓦的心也提了起来,然后他听到对方道:“是王国的启明星。毋庸置疑。”

    “陛下?”

    这个称呼一下子就戳中了弗朗索瓦心中的那个点。

    因为迎娶了克洛德王后为妻,弗朗索瓦被卡洛斯一世视为一声的敌人,反过来也是,西班牙国王卡洛斯一世又何尝不是弗朗索瓦认准的一生的劲敌?

    想当年,卡洛斯在法兰西宫廷的时候,弗朗索瓦视他跟波旁公爵夏尔三世一样,为自己的臣奴。可是现在,卡洛斯回到西班牙,不但继承了卡斯蒂利亚和阿拉贡的两顶王冠,还借助家族的力量,登上了神圣罗马帝国的宝座,成为了皇帝陛下。

    而他呢,却还是殿下!

    听上去就矮了卡洛斯一头!

    弗朗索瓦的心里别提有多不得劲了。

    有心给自己抬个身份,可这种事,哪里能出自他自己的口中?偏偏他的侍臣们还不懂他的心意!

    弗朗索瓦按捺着躁动的心情,笑道:“看起来,阁下对宫廷礼仪不太熟。”

    “哦?那请问国王陛下,我哪里错了?”

    “难道您的老师利玛窦没有跟您详细介绍过敬称问题吗?”

    “啊~~!”声音一波三折,朱厚烨作恍然大悟状:“公国国王是殿下,王国国王是陛下。我记得老师说过,法兰西是王国,而不是公国。难道我记错了?”

    “法兰西当然是王国。”弗朗索瓦道。

    “那就没有问题了。”朱厚烨顿了顿,补充道:“其实,还有一个标准,可以区分陛下和殿下。”

    “什么标准。”

    “税。”

    “税?”

    所有人都懵了。

    “是的。准确的说,就是收税。能按照自己的意志向臣民收税,那就是当之无愧的国王陛下。如果想收税却会遭遇抵制,说明王权不完整,就只能是殿下了。”

    这个理由,直接让下面的贵族们都傻了眼。

    这家伙可真敢说啊!

    弗朗索瓦心花怒放。

    法兰西国王当然是当之无愧、无可争议的国王陛下,因为在国内,他想收税就能收税。相反,法兰西的世仇,英格兰国王亨利八世就没有这么尊贵了。亨利八世想加税的话,肯定会被议会顶回去。

    “您是对的,阁下。”

    单从词句来说,这话十分简单。可他的脸上,每一根翘起的胡须,都向众人宣告着他的得意。

    朱厚烨仿佛不知道自己在法兰西宫廷里投下了一颗·炸·弹。

    他道:“尊贵的路易丝殿下,请问您现在有兴趣欣赏一下这只葵花洗吗?”

    “哦,当然。”

    不愧是一手促成儿子跟克洛德的婚事、把儿子推上法兰西王位的女人,萨伏伊的路易丝是在场第一个回神的。

    她看得出儿子的喜悦,对这个年轻人不免多了几分思量。

    这个人,会成为她儿子的新宠臣吗?

    路易丝道:“哦?难道这只葵花洗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她原以为,就跟克洛德王后的那条珍珠钻石项链一样,总归是她见过的东西,最多是更出挑一点,再变幻一个名字。

    但这只盒子被打开的时候,路易丝直接傻眼了。

    乍一看,她还以为是一整块白玛瑙雕成的。上等的白玛瑙器皿,法兰西宫廷里虽然少,却也不是没有。

    可第二眼,她看到了葵花洗中央的锦鲤。金红色的锦鲤,自由地徜徉在底部,那尾巴,就好像在轻轻地拨弄着水流就待一跃而起一样。

    有那么一瞬,萨伏伊的路易丝都要以为,这只锦鲤是天生的,天然的玛瑙里就藏着这样一只锦鲤,也只有大自然有这样的鬼斧神工,借由能工巧匠的一双慧眼、一双妙手,展现在世人的面前。

    等她拿起那只葵花洗,她才发现,这并不是她猜测中的玛瑙。

    这件器皿白净胜雪,没有缠丝玛瑙的纹路,也没有其他玛瑙的粒状质地,完全是一色的洁白无瑕温润光滑,入手一片冰凉,轻叩之,清脆悦耳,宛如金银之声。

    即便萨伏伊的路易丝打出生就贵为公爵之女,又打二十岁就呆在法兰西宫廷里,还曾经做过法兰西先王路易十二的情妇,见过了多少好东西,却也说不出这件器皿的材质!

    同样被这只葵花洗震住的,还有弗朗索瓦一世和克洛德王后夫妇,以及在场的诸多贵族。

    方才宴会厅还在窃窃私语,现在一片安静。

    显然,第一次看到瓷器的,不是一个两个。

    “您可以试着倒上清水,放到阳光下。”

    “快,水!”

    宫廷侍从几乎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很快,一只银瓶被送到了路易丝的手中。

    萨伏伊的路易丝想了想,道:“既然这件器皿是拉罗格阁下带来的,就请拉罗格阁下为我们演示吧。”

    这项提议立刻得到了国王的赞同。

    朱厚烨轻笑,他让人搬来高背椅,放在窗前,亲自调整了一下角度,然后才把那只葵花洗放上去,相当随意地从高处注入清水。

    啊!

    惊呼声此起彼落。

    不知何时,天花板上金光斑斓,倒映着朵朵灿金色的六瓣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