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地叩首, 纳头长拜。
楼孤寒划破掌心, 施展梦中习得的秘咒。
前方跌落几根白骨。
然后是第二具, 第三具。
鲜血洒过大地,带领先人沉入永久的安宁。
李鹤嗅到血腥气, 便知他施展的咒术损耗甚巨,张口欲劝。有人阻止了他。是那个总跟在楼孤寒身边的年轻人。
沈元远远看着,说道:“别出声。”
没有人说话了。
李鹤低头,似乎睡了过去。
李庭,还有其他伤重的族人, 气息渐短, 闭上了眼睛。
千余名先烈,逐次化为白骨。
手腕的图腾越来越烫, 跃出一线流光,幻化出刻符人的影子。
楼孤寒有些踉跄,昏昏昧昧抬起头。
红衣女子笑嘻嘻说:“小寒乖,别哭了别哭了……”
楼孤寒也望着她笑:“我没哭啊。”
幻影柔声说:“你哭起来真是太丑了。”
儿时被娘亲欺负的遭遇依次重现。楼孤寒忍不住骂:“你真是烦死人了。”
幻影不受外界影响,哈哈大笑:“哭够了就回家!阿娘做糖油果给你吃!”
楼孤寒很不情愿地说道:“好啊。”
“你在哪里?”
“在天上星宫吗?”
他的声音很轻,怕惊散了越发虚幻的人影,“我会到九天之上去,带你回家。”
虚影消散。
楼孤寒环视四周,确认一切安好, 精神终于放松。身躯忍受不住疲累, 直直向后倒去。沈元一把抱住他, 回首看向李家族长, 却是一愣。
破碎的袍子罩着的,已是一具枯骨。沈元依稀记起,演武场那面石壁,上面并没有李鹤的名字。
李家新亡的后人,逐个睁开眼睛,努力遮了遮肢体狰狞的伤口。
沈元将怀中人打横抱起,走在他们前方。
李初然姐弟手牵手站在不远处,看着陌生的族人们,有些悲戚。沈元路过二人,道:“走。”
李初妍先回过神,拜了族长一拜,领弟弟回家。
李庭摸摸胸口,费力抓住脑海一闪而过的念头:“得清醒点,我们还有事没做。”
站在他身边的几个人点点头,目露茫然之色。
还有一件事没做……
什么事呢?
楼孤寒这一觉睡得不太·安稳,识海滴滴答答乱响,吵了有小半个时辰。他从梦境转醒,无奈问道:“你折腾什么?”
系统回答:“升级。”
“你还能升级?”
“试一试嘛。”
系统难过地说,“如果我能兑换更多东西就好了,你可以不用这么辛苦……”
楼孤寒道:“不要难过。反正你一直都很没用,习惯就好。”
系统:……
【系统好感度-100】
系统:好气哦qaq
醒来不久,便有人敲响房门。
来人是李庭。
楼孤寒对母亲留下的书了解渐深,一眼看出他沿用了逆转生死的术法。
李庭气色不错,从外表看不出已经亡故。他很是卑微地请求,希望楼孤寒带李初然和李初妍去往京州。
楼孤寒说:“好,我答应你。”
李庭笑了,小心问道:“明天再走可以吗?我们还欠初妍一场成年礼。”
楼孤寒点头。
李庭站起,转身,走到门边时忽然问:“京城热闹吗?”
“很热闹。白天熙来攘往,夜里灯火通明。近畿纵横九千里,民居参差有十万。”
“是么,真想去看一看。”
李庭推门而出。日光下的背影有些落寞。
陈渺其实并不清楚,回到营寨的李氏族人,大多是行尸走肉。她只知道自己犯了大错,虽是被人利用,也绝不可饶恕。
她抱膝坐在屋顶上,听到有人窸窸窣窣说话。
“竟然会出这种事……”
“那位怎么做得出来?”
“世家大小姐嘛,谁敢怪她。”
“现在麻烦了,功勋值可怎么办?”
有人冷声道:“说够了?”
陈渺太熟悉这个声音了。这几日总缠着她,求她为即将成年的妹妹做一只香囊。
几声脆响,一地玉碎。
李庭扔出从他们身上收回来的牌子。其余人完好无损,唯有陈渺那只,伤痕累累。
散修们鸦雀无声。
李庭说:“人性贪生,所以我不怨你们。她做到的事,你们做不到,又凭什么指责她?”
陈渺抱紧膝盖,这些天对抗魔物留下的伤口,前所未有的疼。她捂住口鼻,压低声音,肩膀一抽一顿耸动。
十余日前,陈渺有过一场惹无数京州人艳羡的成年礼。
这日傍晚,她握着针脚难看的香囊,站在演武场最边上,远观一群孩子簇拥的姑娘。
牲脯是残羹冷炙,礼服是粗布麻衣。
女子及笄是大事,京州从来见不到这样粗陋的成年礼。
李庭眉目含笑,逐字念诵:“吉月令辰,乃申尔服……”
李长安梳起姐妹微黄的发,插住一只发簪。
小女孩扎一对细辫,脸色煞白,嫩声嫩气说:“三姐姐,生辰安康。”
众人一一送上贺礼。李初然静静看着姐姐,一言不发。
第二日清晨,演武场有鸟雀啼叫。
李庭唤来两只图南鸟,爱怜地抚摸它们的毛羽。
散修们乘一只,楼孤寒他们乘一只。图南鸟挥翅抟风,扶摇直上,盘旋在大荒上空久久不去。
大荒和中洲相距太远,图南鸟速度再快,一日也到不了京州。夜晚,鸟兽停在大荒边界,众人各自找空地歇息。
楼孤寒损耗的魂力没将养过来,很快睡了过去。然而夜半惊醒,又听到了低低哑哑的啜泣。
那声音很轻,离众人歇息的地方有十几里远。
楼孤寒捕捉到夜风递来的哭音,发现自己五感敏锐得过分。
细弱的声音边哭边说:“三姐,庭哥死了……”
“你哭什么!李家人,生来就是要死的。战死大荒,是我们至高的荣耀。”
“那我们,为什么要去京州?”李初然潸然泪下,“姐姐,我想回家。”
李初妍背对他,冷冷说道:“你烦不烦!京州也有妖魔,跟大荒不是一样的吗!”
“怎么可能一样……”
姐弟俩争执间,忽然有人说:“一样的。”
楼孤寒微怔,四处一看,没瞧见沈元。
姐弟俩估计被突然冒出来的人吓住了,略显清冷的人声说:“大荒和中洲,是一样的。西洲沦陷时,中洲也是妖魔横生。”
“怎么可能?”李初妍不信。族长一直说,他们所守护的,是安宁祥和的十四州。
“你们可以去湘州看看,那里还留有许多妖族。”
李初妍不明白他想说什么,皱眉道:“那又怎么样?”
沈元道:“你不是说,京州也有妖魔,跟大荒没什么不同么?”
李初妍咬牙切齿:“才不一样!中洲人贪生怕死,把我们贬斥为弃民,视大荒为毒瘤!”
沈元想了想,说:“很久以前,十四州有一群人,跟你们很像。他们来自四海八方,自发聚集到一处,斩杀妖物,卫道除魔。”
李初然问:“既然有他们在,湘州为什么还有妖族?”
沈元道:“仙界容不下他们,帝都打压他们。最初那批人死的死散的散,早剩不下谁了。”
李初妍冷哼:“骗子。”
“你们不信,可以去梁州天山,那里应当还有他们的遗骨。”
沈元说,“那段年岁,十四州人人敬仰他们。他们定居的天山,地位更高于九霄,有人谓之曰,离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