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晋卿记 > 碎玉
    转眼到了九月,玉泉山上的叶子一落,整个中都城便飞满了日落晚霞般橙红泛黄的落叶,还有开满遍地金黄色的菊花,也如玉泉山上的菊花一般秀丽多姿。

    踏入深秋的中都,景色虽美,却也有寒风瑟瑟,如冰锥刺骨,直入人心。好在皇宫里有地龙,主子们人手一个捧炉,也不觉得冷。

    “盏合,你最近有没有在宫里听到什么流言?”昭明殿里,永济一边练字一边问道。

    盏合正吃着一碗菊花糖杏仁酪:“宫里的流言多了,阿玛想听那方面的?”

    “有没有李新喜或者他手下那群太监的事儿?”

    “有。其中有一个传得特别广。”盏合舀了一勺杏仁酪:“国丧期的时候,有个穿着李公公手下制服的小太监横死在了冷宫附近,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儿,直到后来流言传出,说这内监胸口上有致命的刀伤,身下还有一滩血,死状极惨。”她把杏仁酪放进嘴里吞下,又道:“关于他的死因,宫里至少传了三种说法。第一种是冷宫里的厉鬼出来伤人,但这种一听就不可信;第二种是小太监被其他人残害而死,因为他的遗体身边有不少血脚印;第三种是几名内监在冷宫附近欺凌一个身穿金襕绯袍的男子,后来男子奋起反抗,拿匕首捅死了这个小太监,其他人见状落荒而逃,所以留下了脚印。”

    永济又写完了一幅字,从右到左是“仁德昭彰”四个大字:“你觉得这三种说法哪个比较靠谱?”

    盏合答道:“第二种。因为第三种的受害人穿了一件六七品官员才能穿的金襕绯袍,所以不靠谱。”

    “哎呀,盏合呐,你还真是个单纯的‘小姐姐’!”永济哈哈大笑:“这世上的人要是都像你这般善良无害,早就天下大同了!”

    盏合疑道:“阿玛,您这是夸儿臣还是损儿臣呢?”

    “当然是夸,朕可从来不损自己的女儿。”永济又取过一张新纸:“有没有关于李家的?”

    盏合笑道:“当然有了!只不过都是辱骂庶人李氏的,儿臣不好仔细说。”

    永济想要写新字,却想不出要写什么,就把笔搁到砚台上,小心翼翼地问道:“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吗?”

    盏合摇摇头:“没了。”

    “奴婢给圣人请安,给岐国公主请安。”张祥忽然进来了:“公主,奴婢有些话要和圣人说。”

    盏合站起来行礼:“儿臣告退。”

    盏合走后,张祥走到桌前说道:“圣人,都查过了,没人知道。”

    “没人知道?那他的嘴还挺严实。”永济拿起笔:“去办吧。”

    “是。”张祥正要走,突然被永济叫住了:“等一下,之前在李新喜手下当差的那些人,现在都在哪儿做事?”

    “回圣人,都拨去内监局了,还有几个人去了皇后娘娘宫里。”

    “都带来,朕要亲自审他们。”

    次日中午,耶律右丞府。

    “行了行了别吃了,辣嗓子!”善才想拦住正在吃孜然辣羊肉的郭氏,可是怎么拦都拦不住,还惹得郭氏不耐烦:“哎呀,你烦死了!”

    杨氏笑道:“让她吃吧,她最近爱吃辣的。”

    镛儿道:“酸儿辣女,二婶喜欢吃辣,看来是怀了个小妹妹!”

    “臭小子,跟谁学的浑话!”靖氏轻轻提了下镛儿的耳朵,满座都大笑起来。

    “主母、大爷,三爷身边的柒月来了。”说话的是辨才身边的小厮画松。

    杨氏道:“让她进来。”

    半晌,柒月提着一个食盒进来,福身道:“奴婢给主母请安,给二位爷和二位奶奶请安。三爷遣奴婢带了些开州的茉莉糖糕来,给各位主子尝尝鲜。”

    说着,她把食盒放到桌上打开,取了五碟茉莉糖糕放到杨氏和两对夫妻面前,然后盖上了食盒:“奴婢告退。”

    杨氏忙叫住她:“柒月,你大老远从开州过来,不歇一歇再走吗?”

    柒月回头道:“三爷叫奴婢快去快回,奴婢不好耽误。”她向杨氏行了一礼,就提着食盒离开了。

    靖氏刚刚吃了一个,镛儿就凑了过来,拉着靖氏的手撒娇道:“阿娘,我也想吃~”

    “好吧,拿去给钧儿和铉儿分一点儿。”靖氏直接把一整碟都端给了镛儿,镛儿喜出望外,就带着钧儿和铉儿出去玩了。

    “方秀,你吃吧。”辨才把自己的糕点推到靖氏面前:“我刚才喝了茶,吃不下。”

    靖氏拿起一块放进嘴里:“楚儿送的你也不吃呀?”

    辨才揉了揉自己的肚子:“今天不知是怎么了,总觉得浑身不舒服,吃两口就饱。”

    靖氏又吃了一块:“阿娘今天正好请了陈郎中来给她送药方,要不你也让他看看?”

    “不必了,过会儿我去睡一觉。”辨才话音刚落,靖氏突然浑身抽搐起来,一头栽进了辨才怀里。辨才被她这么一撞,不慎从凳子上摔了下去,他抱着面色青紫的靖氏,焦急地大声喊道:“方秀?方秀!”

    靖氏的嗓子像是被人掐住一样,声音尖细而无力:“你的糕点里……有毒……”

    郭氏立刻拔下自己头上的银簪,在辨才的那碟糕点里试了试:“没有变黑……”

    杨氏心急如焚:“再试试!”

    “没用的。”善才盯着那糕点:“楚儿从前给我说过,银只有遇上□□才会变黑,这里头下的不是□□。”

    陈郎中带着一包息贲丸,刚刚走进院子里,就看见一群下人向他跑来,说大奶奶中毒了,叫他赶快去看看。等他跟着下人们赶到正厅时,靖氏已经因为呼吸困难而昏过去了,辨才则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害怕得连半句话都说不出了。

    “陈郎中,这盘糕点被人下毒了。”郭氏把那碟茉莉糖糕端到正在给靖氏诊脉的陈郎中面前,后者仔细嗅了嗅糕点里的味道,蹙眉道:“有一股苦味。”

    善才疑惑:“苦味?”

    靖氏的脉搏没有一点动静,甚至连最微弱的起伏都没有。陈郎中身为整个中都城最好的民间医者,他一摸就知道,靖氏不是昏迷,而是殁了:“大公子,少夫人昏迷之前,有没有什么中毒的反应?”

    “浑身抽搐,脸色青紫…还有呼吸困难。”辨才以为靖氏有救了,回答得有些激动:“陈郎中,贱内中的是什么毒?有解救的方法吗?”

    陈郎中低头一想,道:“是马钱子1。”

    众人皆惊:“马钱子?!”

    “马钱子乃是剧毒,毒性烈如□□,服用极少量就会致死。”陈郎中看向满眼希望的辨才,虽然于心不忍,但他身为医者,必须要说出实话:“这糕点里放了不少马钱子的粉末,少夫人许是服用过量……已经殁了。”

    辨才一怔,含着希望的双眸瞬间被呆滞和绝望填满:“殁、了?”

    陈郎中低下头:“是。”

    “阿娘!”镛儿突然出现在了门口,他飞奔到靖氏身前,抱着她的脖子哭喊道:“阿娘,你醒醒、你醒醒啊!”

    钧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靖氏死去的样子令他畏惧,就主动躲到了郭氏身后。

    “镛哥哥节哀,大娘只是到另一个地方去了。”铉儿跪到镛儿身边,把手放到他的肩上,轻轻安慰道。

    镛儿的眼睛都哭红了:“真的吗?那她还会再回来吗?”

    铉儿摇了摇头:“大娘不会再回来了,但她会在那个地方永远守护着你。”

    辨才整个人都木木的,像丢了魂一样突然松开了靖氏,好在被善才和杨氏及时接住,没有让她摔到地上。

    “大哥!”善才回头唤道。

    迎着暄红的阳光,辨才一声不吭地走了出去,好似被人拖动的塑像,不见丝毫生气。善才怕他想不开,急忙跟了出去,一直跟到瓮山泊上的长桥,方才停下来。

    桥下就是微波粼粼的瓮山泊,善才不敢轻举妄动,就一步步挪到了辨才身边:“大哥,我相信楚儿。”

    辨才一言不发,还是盯着那水。善才又道:“送来的糕点每人一份,为何只有你的那一份被下了毒?想来是有人对你怀恨在心,所以假借楚儿的手暗害你。”

    辨才回过头,苍白的脸上尽是疑虑:“我从未得罪过谁,谁会对我怀恨在心?”

    善才剑眉一横:“不一定是得罪过谁,而是你可能在无意间触犯了某人的利益。”

    辨才的脑袋倏地一懵。此时的他正沉浸在失去发妻的痛苦中,实在无法用力去想起从前的事:“糕点是楚儿让柒月送来的,会不会是有人在柒月不注意的时候偷偷下了毒?”

    “五盘茉莉糖糕,无论是数量还是盛放糕点的碟子,都是一模一样的。如果真有人在里面下毒,那此人必定买通了柒月,不然她不会分清哪盘有毒或无毒。”善才摸了摸下巴:“其实这样不如柒月亲自下毒来得方便,但无论是哪种情况,前提都是柒月被人买通了。”

    辨才反驳道:“既然五盘糕点一模一样,不排除柒月不知情的可能性。”

    善才条理清晰地解释道:“全府上下都知道柒月的性子开朗活泼,从不拒绝别人的邀请和款待,可今日她不仅拒绝了阿娘的邀请,而且赶着要走,这实在是太反常了。”他稍稍一顿,表情变得异常认真:“还有楚儿,只有他的近身小厮才会帮他跑腿,侍女们身娇体弱,让她们跑腿不是楚儿的作风。”

    “你说得对!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些!”辨才倏地后背一凉,浑身寒毛直竖,瓮山泊上寒冷的湖风阵阵地向他吹来,他不禁浑身发颤,连忙往岸边走去:“我去给楚儿写封信。”

    “等等!”善才拦住辨才:“先别告诉楚儿,他最近正在断一件非常棘手的案子,不要让他分心。”

    辨才看了善才一眼,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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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马钱子里面有一个叫□□的东西,毒性特别强。(我化学不好,银和碱应该不会反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