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橘脸上的表情更加一言难尽了，哦了一声又看向柳丞哲，柳丞哲的眼神有些闪躲。
她微微蹙眉。
“你觉得怎么样？”思雨走过来，凑近看了看陆橘额头上缠着的一圈儿绷带，然后退后了一步，指了指头，“还疼吗？”
“……不疼。”陆橘下意识地后退，对思雨的熟稔有些不明所以。
她觉得这个初次见面就十分关心她的，柳丞哲的朋友有些奇怪。
只是，无论再奇怪，也与她无关。
思雨觉得陆橘的确是失忆了。
相比于之前在救护站那边的时候，她追着行驶中的卡车翻上来也要跟自己一起去村庄里救援的热血行为，现在的她则显得有些冷漠。
这样的冷漠，不仅仅是对旁的人或事，更是对她自己。
虽然为了装作不认识她，思雨没有问陆橘她还记不记得慕倾袂之类的话，但就是从简单的交谈之中，她都能感觉到陆橘的变化。
她好像很容易发呆，今天下午有医生过来，问她什么话，她都是有时候回答到一半儿就发一阵呆，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回答不是变成‘忘了’就是变成‘没有感觉’，如果不是她的态度还算是配合，思雨几乎以为这个人已经变成了叛逆少女。
她忍不住偷偷问柳丞哲。
“她真的失忆了？”
柳丞哲看了她一眼，“为什么这么问。”
“不是，”思雨抬手揉了揉鼻子，思考了一会儿后答道，“只是觉得她现在的状态有些不对，虽然说有些人失忆了之后，一些行为方式的确会有些改变，但是我总觉得陆橘又跟那些情况不同，她就像是……整个儿灵魂被换掉了一样。”
虽然说为了扮演她是跟陆橘第一次见面，
听到她的最后一句话，柳丞哲的心微震。
如同灵魂被换掉了。
说的也没错。
在经历了那样将近一年的生不如死的痛苦之后，陆橘的精神早就已经被折磨得不复当初了。
就如同久在绿洲的人一瞬间被丢到冰雪荒原，心都在一瞬间被冰封。
即便重归绿洲，心也依旧是冰冷的。
冰封只需一瞬间，融化却不知几年。
“真是奇怪……”思雨喃喃着，眉心拢起还在思考，“按理说不应该啊……”
按理说的确是不应该，但是陆橘并不只是简单的失忆。
柳丞哲不想让思雨在这件事上多作参与，虽然他知道思雨也并不是心里专业，但是她治病医人的经验很有可能甚于这些常驻一个区域的院内医生，如果被她看出端倪又是不好处理，于是敷衍道，“失忆的情况有太多种，我们谁也没办法界定。”
“嗯……”思雨无意识地点了点头，忽然又道，“那慕倾袂呢？陆橘难道也把他给忘记了么？”
在救助站的时候，思雨可是见识过陆橘对慕倾袂是如何痴情和用心的。
“为什么不能忘了他？”柳丞哲偏转过视线，眸色微冷。
陆橘最应该忘记的，明明就是慕倾袂！
“我只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思雨看出柳丞哲在她提到慕倾袂之后的抵触情绪，微愣之后低声道，“对不起啊。”
柳丞哲脸上的冰冷划开一抹讶异。
“对不起？”
“我知道……”思雨伸了个懒腰，目视前方，尽量将声线放得平稳，显得自己毫不在意，“你喜欢陆橘嘛！所以当然不会乐意听我提到那个人，我只是下意识的一问，你不要放在心上。”
柳丞哲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这个说法。
接下来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柳丞哲将思雨送到急诊科室，就转身回了陆橘的病房，陆橘正在跟胡兰医生说话，她手里捧着一个苹果，眼睛望着病房前的纯色地砖，轻声道，“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座水晶的房子，里面开满了大片红色的玫瑰花……”
砰——
一声门撞到墙壁的轻响，惊动了病房里正在交谈的两个人。
胡兰回过头，看见是柳丞哲之后微微拧起眉。
陆橘的反应则要大很多，她像是受到了惊吓，眼底回忆的色彩瞬间如潮水般褪去，迅速换上了一层茫然和冷漠，她抬起眼来看向这边。
“抱歉，打扰了。”柳丞哲迅速关上门，他转了个身，后背重重地撞上墙壁。
冰冷慢慢渗透进躯体，可是心脏却犹自震颤不休。
她要想起来了。
柳丞哲抬起自己的双手，掌心的纹路无比清晰，在他眼底却缭乱成一团线。
仿佛天地之间都只剩下了一句话。
她要想起来了！
柳丞哲在走廊里站了许久，胡兰医生出来的时候，在他身边停下了，柳丞哲低下头等着她的训斥，最终却只听到了微不可察的一声叹息，而后脚步声逐渐远去。
柳丞哲又靠了一会儿墙壁，才转身推开房门进去，努力扯出一丝微笑。
陆橘看着他，“你怎么了？”
“我……没事，”柳丞哲转过头，看着床头柜摆着的一束茉莉花，笑着走过去，“你是喜欢玫瑰吗？我去换成玫瑰吧？”
“不用了，”陆橘叫住他，笑了笑，“我一个病人，还是茉莉花更适合我一些。”
“是吗？”柳丞哲眸光微动。
陆橘靠在床头看着他，半晌开口，“柳教授，是我的错觉吗？我总觉得你有些不对劲。”
柳丞哲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微带讶异，很快又低下头去，掩住唇边一抹苦笑，“是吗……哪里？”
陆橘收回紧盯着他的目光，“哪里都不对劲。”
不，不仅仅是柳丞哲不对劲，她觉得自己也很不对劲。
醒来之后，就已经从国外回到了国内，她觉得自己好像睡掉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陆橘的手轻轻放在小腹上。
这里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一丁点痕迹都没有，就好像……
她曾经怀过孕并且被关在庄园里生下孩子，这本身就是一个荒诞不经的梦。
梦境与现实交叉错杂，她几乎分不清什么是真实。
柳丞哲似乎因为她的这句话而呆住了。
犹豫了一会儿，陆橘又开口，“刚才那个姑娘……”
“她不是我女朋友！”柳丞哲像是终于从深思当中拔出神来，立即否认道。
陆橘愣了愣，微微偏头一笑，“可是我觉得她很喜欢你啊……你不考虑一下她？”
她的语气听不出是认真还是开玩笑，柳丞哲的目光却一点点紧缩了，再开口时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你让我……考虑她？”
原来，无论她有没有忘记，她的选择，都不是他。
柳丞哲嘴角忽然掀起一抹笑，盛满了苦涩。
他的坚持，在这一刻忽然显得无比可笑。
陆橘盯着柳丞哲忽然变得十分难看的脸色，张了张嘴，眼底的神色也很复杂。
她甚至想懊恼地捶一下自己的头，她也不是很清楚，自己刚才为什么就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自从醒过来之后，她的脑筋就一直不是很清楚，混混沌沌的状态，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
如果不是胡兰医生一直给她积极的心理引导和建设，她可能已经疯了。
“我不是那个——”
陆橘刚开口想要解释，柳丞哲就打断了她的话，“你好好休息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话落，柳丞哲就推开病房门离开，病房门再一次被关上，房间里陷入了无限的寂静。
陆橘慢慢收回盯着门的目光，双手慢慢抱紧了自己的头。
奇怪。
一切都很奇怪。
无论是她自己的行为，还是周围人的反应，都很奇怪。
陆橘在床上静坐了很长时间之后，看了一眼窗外逐渐西沉的日光，起身换了衣服，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