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风楼断翎传 > 第五十七章 欲要和谈:密信
    断楼微愕,问道:“四哥,你要杀谁?”

    兀术瞥了断楼一眼,森然道:“还能有谁?当然是那秦桧。五年前,是他施下阴诡计谋,逼得你们和烟儿离开临安,逃亡岭南,烟儿才……”他狠狠地锤了一拳桌子,不忍再说下去了,咬牙道:“秦桧,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看着兀术眼神中的狠戾杀气,断楼心中有些说不出的难受。

    这时,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自己的指尖,断楼回头,见完颜翎微笑着看着自己,那目光让他一下子平静了下来。断楼点点头,完颜翎转而对兀术道:“四哥说得是。细算起来,我和图鲁之所以陷入江湖十年,也是被秦桧引入其中的。这个家伙,早在他叫自己王十三的时候,我就看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惜当时没有杀了他,以致有后来之祸!”

    完颜翎这样说,其实也是在宽慰断楼。这些年的恩恩怨怨,虽然有秦桧推波助澜,但归根结底还是在血鹰帮身上,断楼对此也总是耿耿于怀。

    兀术点点头,见断楼脸色略有不对,问道:“兄弟,你这是怎么了?”断楼摇摇头,略感释怀,笑道:“没什么,只是我一开始还以为你要杀的是岳飞,吓了一跳。”

    兀术嘴角抽动了一下,笑道:“那魏良臣说了,宋国皇帝为了求和,已经将岳飞、韩世忠那些人都调去了枢密院,当什么枢密使、副枢密使。虽然是升了官,可已经没了兵权,不能打仗了,我又何必动他们?”

    断楼和完颜翎颇感意外,但想来赵构为了求和,连陕、豫亮省之地都能舍弃,打压一两个臣子又算什么呢?完颜翎道:“不过不管怎么说,那秦桧可也是宋国的宰相,要取他的性命。总也不能直接写在国书上吧。”

    兀术点头道:“当然,我会写一封亲笔书信,交给那宋国皇帝,里面把这些事情都写明白。”断楼和完颜翎点头称是,一想到秦桧将死,心中十分畅快。

    兀术道:“不过嘛,兄弟你还得帮哥哥一个忙。”断楼道:“什么事?”他生怕兀术再托自己南下一遭,因此这回长了个心眼,并不一口答应,而是先问问什么事。兀术道:“你也知道四哥是个大老粗,女真文字都认不全,汉人文字更是会认不会写。说是亲笔信,可要真由我亲自来写,只怕会让那赵构笑话,所以……”

    断楼这才放下心来,笑道:“我明白了,四哥。这样吧,你说,我写,咱现在就把这封信敲实了。”兀术笑道:“我说也说不出什么好词来,你就照着大体的意思写一写就行了。”

    断楼自幼受云华教诲,行文写字,那是一点不难,便满口答应了下来。兀术道:“兄弟你先措辞,我去给你取文房四宝。”说着便转身推门出去了。

    完颜翎有些奇怪,四下看了看,偌大的堂屋中,奏折堆积如山,却没有一套像样的笔墨纸砚,无奈道:“四哥也真是的,好歹是个丞相,没笔墨却怎么批阅折子?”断楼笑道:“四哥用不惯笔杆子,大概是要挥着斧头去给皇上回禀吧。”两人轻笑,都觉有趣。

    不一会儿,兀术端着一架毛笔、一方砚台走了进来,上面零散地放着几枚墨块。那砚台本就精巧玲珑,被拿在兀术粗大的手掌中,显得既可爱又滑稽。完颜翎掩口而笑,从兀术手里接过来,细细地为断楼磨墨。兀术笑道:“哎呀,我这谁也管不住的妹子,到底成了一个贤妻良母,让兄弟你调教得服服帖帖。”完颜翎轻啐了一下,并不和他吵嘴。

    断楼略一沉思,蘸墨提笔,开始写信。无非是先客套一番,而后再细数秦桧之罪。完颜翎掩鼻道:“四哥,你这笔墨怎么回事,竟有一股酸臭苦味?”兀术脸一红道:“”

    兀术接过来看了看,笑道:“兄弟你的行文是好的,可写出来的东西就跟你的性子一样,太软了些。现在是宋国盼着议和,何必跟他那么客气?得撂点狠话,不然他还以为是咱们求着他呢。”说罢想了想,自己提笔又填上了一句话:“汝朝夕以和议请,而秦桧方以阴险反复,且杀吾妻。必杀桧,始可和。”

    断楼看了,觉得虽然有些无礼,但也颇为解气,便道:“那就听四哥的吧。”兀术点点头,从桌上找出一个信封,将密信折一折放进去,滴蜡汁封了,交给断楼道:“我这里太乱,这信暂时就由兄弟你放着吧。”断楼笑道:“小事一桩。”便将信收入怀中。

    兀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问道:“哎哟,光说这破事了。我都忘了问,你俩来是有什么事吗?”断楼笑道:“也没什么大事。我和翎儿想带可兰娘去小兴安岭散散心。我们俩一穷二白,想问四哥讨一驾好点的马车,免得可兰娘路上颠簸。”

    兀术犹豫了一下,笑道:“这点小事,还值得你们亲自跑一趟。行,我反正也不坐马车,那副皇上赐的车驾,你们尽管拿去就是。”断楼摆手道:“别别别,那马车又是贴金又是镶玉的。这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我还是捡一副普通车驾吧。”兀术道:“你们随意。”

    完颜翎察言观色,见兀术似欲言又止,眼珠一转,已经猜到他的心思,问道:“四哥,你想让我们陪使团走一趟,对不对?”

    断楼和兀术都是一愣。兀术挠头轻笑两声,道:“还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你,不过你们既然要出去玩,那就……”完颜翎道:“四哥,跟我们还客气什么。游山玩水,哪有家国大事重要,我们去就是了。”

    说罢,完颜翎转头看看断楼,问道:“图鲁,你也要一起去的,对不对?”断楼一噎,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点点头道:“是啊四哥,你就放心吧。”兀术激动地抱住他们,说道:“好妹子,好兄弟。四哥保证,这次回来,四哥再也不让你们出去了。你们就好好地过日子,给四哥生一个小外甥。”断楼鼻子一酸,也不忍再说些别的了。

    两人出了门。断楼有些闷闷不乐,完颜翎挽着他的手道:“图鲁,对不起啊,是我自作主张了。”断楼摇摇头,微笑道:“只要你喜欢,去哪里都好。对了,你不是爱吃那西湖边的醋鱼吗?听说冬月的鲫鱼最肥美,这次可以多吃几次。”

    完颜翎驻足,正色道:“图鲁,咱们是夫妻,你有什么念头,都该告诉我才对。”

    断楼沉吟半晌,叹道:“翎儿,上次带军出征,可以说是全四哥一个信义之名,去也就去了。可这次,四哥并没有想让我们南下的意思,出使之事也不是非我们不可,朝中自有能干得力的使臣,你又何必自己提出来?”

    完颜翎道:“我问你,四哥为什么把密信交给咱们保管?他就是再不善收拾,这么重要的东西也总不会丢吧?”断楼道:“那他为什么……”完颜翎拍了一下断楼的肩膀,嗔道:“笨图鲁,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这次议和,不管皇上怎么说,我那侄子迪古乃能善罢甘休吗?他可巴不得打仗呢,指不定便会下什么绊子。再有,那秦桧手眼通天,若是让他知道了,岂不也是一件麻烦事?咱们啊,就是去保着这封信的。”

    断楼沉吟不语。完颜翎柔声道:“图鲁,你是当真不想再涉足朝政了吗?”

    断楼叹道:“这么多年,虽然多是漂泊江湖,可追本溯源,却都是由朝堂之事而起,我也当真是累了,不想再折腾了。临安是虎狼之穴,人心险恶更胜江湖百倍,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去冒这个险呢?我……我不想让你再受伤,也不想再和你分开了。”

    完颜翎默然,过了一会儿,轻轻念道:“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这是春秋时屈原的,还是小时候断楼教给她的。断楼听了先是一愣,继而笑道:“你要我学大夫投江自尽吗?只可惜汨罗江太远,且投乌苏里江试试如何?”

    完颜翎又羞又气,道:“切,你爱投哪投哪。便是被那江中的龙女绑走,我也不管!”断楼搂住完颜翎,嘻嘻笑道:“你舍得呢?”完颜翎恼道:“舍得!”还没说完,断楼便在她的颊上吻了一下,动情道:“你舍得我,我可舍不得你呢。”

    完颜翎心中一动,脸上浮出一抹少女的羞红。她和断楼相识十七年,成婚也有五年,可这种甜蜜的呢喃,仍然时不时会让她心中荡漾。

    过了一会儿,完颜翎转过身,但仍让断楼抱着,问道:“图鲁,你觉得咱们现在过得日子好吗?”断楼点点头,满足道:“再好不过了。”完颜翎道:“可是,在两国之间,还有那么多的百姓在受苦受难,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像我们一样呢?”

    断楼一愣,不知该说些什么。完颜翎轻轻从他怀中挣出,郑重道:“图鲁,我爱极了你,你也爱极了我,我这辈子都不想和你分开。可是,若你我成了彼此的束缚。使你不能去做你该做的事,我也不能去做我想做的事,那咱们在一起,又有什么意思呢?”

    断楼想不到完颜翎竟有这般想法,呆了半晌,心中暗道:“我空为七尺男儿,怎么在天下大事上,见识还远远不如翎儿。宋人中有个叫范仲淹的说过‘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现在黎民百姓苦难未解,我又怎可沉溺于儿女私情,忘了天下苍生的福祉?”

    他想起幼年时母亲的教导,孟子曰:“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他是武林中最杰出的少年英侠,又是同时交好金宋两国朝中大员的将军,怎么能无所作为?

    想到这里,断楼豪气顿生,慨然道:“翎儿你说得对,我们一起去!管他迪古乃还是秦桧,只要他们敢打歪主意,就让他们有来无回!我的袭明神掌和你的落青鞭法虽年余不用,可对付这些恶贼,却也未必不好使!”

    完颜翎点点头,幸福地偎在断楼怀中,道:“这才是我的图鲁。”

    两人回去之后,将此事同可兰说了。可兰心中虽是一万个舍不得、一万个担心,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道:“去吧,娘也不能总拴着你们。但可一定要多加些小心,早点平安回来。”断楼跪拜道:“娘,你放心吧,我们一定在过年前回来。以后什么都不干了,就在您身边陪着您。”可兰点点头,笑得皱纹都堆在了一起,断楼略感心酸。

    几天之后,完颜亶下诏,派朝中大臣萧毅、邢具瞻为审议使,随魏良臣回南宋。魏良臣提出要带高宗生母韦太后一同回去,完颜亶不许,说议和之事未成,怎可现在就遣回?还是兀术从中调停,最后双方各退一步,韦太后亲笔书信一封,托使臣带给高宗。兀术拿到这封信,交给断楼,让他把自己的密信一同放进去。

    不几日,使团启程,完颜亶率满朝文武亲自出城相送。断楼和完颜翎仍是以皇亲身份参与其中,以显重视,完颜亮也一同随行。

    小孛迭被兀术放在马鞍前,好奇地东张西望。兀术和两人叮嘱几句,忽然眼眶红了,愧疚道:“翎儿,图鲁,你们……你们别怪四哥。”说着,爱抚着孛迭的脑袋,怅然若失道:“为了让星儿以后能太太平平地活着,我也只好如此了。”

    断楼和完颜翎都觉得兀术这番突如其来的感慨有些奇怪,但见他说得动情,目光中竟有泪水盈盈,连忙道:“四哥言重了,不过临安走一趟,最多半年也就回来了。”兀术伸手抹抹眼睛,笑道:“也是,我也真是年纪大了。”

    号炮声响起,使团即将出发。小孛迭乖巧道:“小姑姑,小姑父再见!”完颜翎也笑着挥挥手,认真道:“四哥,等妹妹这次回来,帮你给星儿找个后妈。”兀术目光忽地一闪,苦笑着摇摇头,面色黯淡,终究什么也没说。

    使团沿官道南下,沿途百姓听说是去议和,尽皆夹道相迎、欢呼雀跃。使团中不少人曾在军中为将,看到此情此景,想起以往出征,所听只有流离失所、怨声载道,还有不断侵扰的义军和武林人士。一番对比,感触良多。

    半个月后,一行人经过嵩山。只见到处枯枝败草,一片寂寥荒芜。一打问才知道,原来各门派不愿在大金治下,便一起搬到了秦岭北麓的大散关。断楼和完颜翎听了,都是叹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