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北痕一下子不说话，苏韶叶有几分不安，她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胳膊。
“顾北痕？你是不是在怀疑我的话？我知道这很难相信，但是我不是信口开河胡说八道，我有证据，你听我说……”
她话还没有说完，身旁的青年就一把攥住她的手掌，然后苏韶叶听见他低沉而又喑哑的声音。
“我相信你。”
“你说不是你二师父的错，那便不是。我知道你不会拿这件事情替郁轻侯开脱。”
他这样说，苏韶叶却突然住了口。她怔怔凝望顾北痕的眼，他眉眼里头似是涌动着细密的悲伤，但是一闪而过，他说道。
“何况，真正害死我父王的，是北晋。”
他很理智。
这个青年，理性到了极致。
“我已经收到了贺兰之的信。上一任甘经郡郡守孙志同，才是那个走漏风声的人。他如今被关押在北翼军中，等待我处理。贺兰之暂时没有把这消息大张旗鼓放出去，毕竟留下来的士卒之中，许多父兄，当年皆战死，对郁轻侯存了憎恨之意，一时半会儿化解不了。”
“北翼军的人，都恨极了奸细。”
“当年……”
顾北痕顿了顿，他的指尖轻轻地触碰苏韶叶的手背，苏韶叶听见他说道。
“我不让你同常清见面，也是这个缘故。如果他知道你的真实身份，知道你是苏家的小女儿，他一定很想要杀了你。他对奸细，最为痛恨。”
苏韶叶想要说什么，顾北痕的手指却一瞬先按压在她唇瓣上，他认认真真地说道。
“我当然清楚明白，你一家都是被冤枉的。但是我清楚明白没有什么用处——多得是人糊里糊涂看不清楚。世人要的不是模棱两可的话，是清清楚楚摆在眼前的证据。”
苏韶叶也懂这个道理。
她坐在马车里头，窗外有冷风吹拂而来，她脸颊被冷风吹疼，她揉了揉眼，少女的声音，带了一丝淡淡鼻音。
“顾北痕。等到西北事了，我怕是不会再回京城。我要去北晋找我弟弟。”
她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
而靠在她对面的青年，呼吸先是有点急促，隔了一会儿，很短，大概只是几道呼吸的空隙，然后苏韶叶听见顾北痕说道。
“如果那样，我或许会随你一同去。”
苏韶叶瞪大眼。顾北痕的反应每每出乎她意料之外，她抬起头瞥他，那张英俊脸庞，还带了几分苍白，他似乎很满意让苏韶叶表现出如此诧异的神色，他伸出手，在苏韶叶的眼前晃动了两下，然后苏韶叶听见他轻飘飘地问道。
“傻了么？怎么好似一点都反应不过来？”
苏韶叶觉得匪夷所思。
“你不打算守着西北了？”
“西北不是对你而言最紧要的存在么？你绝不可能放弃北翼军……”
顾北痕却嘴角涌出清晰笑意，然后苏韶叶听见顾北痕说道。
“不守。”
“何况，只是被动挨打，又有什么意思。大魏想要杀我，大晋将我当做眼中钉肉中刺，我倒是想去看看大晋那边，那边的万里河山，到底孕育得出什么样的人才。他们争破头的东西，其实我早已经不屑一顾，只要西北暂时安定，我脱身去大晋又如何？”
苏韶叶却突然明白这青年的意思。
太子同九皇子盯着皇位。
而皇位上头的大魏皇帝，还有大魏的太后，时时刻刻提心吊胆，担心拥有北翼军的玄王谋反。
可是大魏。
顾北痕瞧不上眼。
他从来看得都更长远。
隔壁的万里河山，才是他目光所及之处，燕雀安知鸿鹄之志，那些人为了利益争破脑袋，因为忌惮时时刻刻都想要杀了他，但是顾北痕却想要去看广袤风景。
她喃喃道。
“你从什么时候有这样的念头。”
顾北痕平静地说道。
“从我父王战死那一刻。我便知道，我想要报仇，得去大晋。”
他还有话没有说。若不是在暗狱之中遇见苏韶叶，这一次回京，太子同九皇子的性命，或许一个也保不住。不过他也不想说，苏韶叶是个例外，让他觉得，这世间尚且还算得上是有趣的意外，他低低地说道。
“而且你去大晋，我不放心你单身一人。”
他这句话说得平静又理所应当。
苏韶叶看着他一双黑亮瞳眸，他走到苏韶叶身旁，手指划过她的脸颊，他声线极柔和，让人觉得暖，在这天寒地冻的西北，她同他皆是孤零零的孤儿。她父母被诬陷斩首，他的父亲战死，母亲伤痛过甚病逝，同病相怜。
苏韶叶听见他说道。
“我曾经过得很辛苦。”
他第一次在苏韶叶面前这样说。
之前他都是轻描淡写。
好似世上没有任何伤痛能够击倒他，好似这世上的一切大事，都在他的掌心摇摆，而眼下，他凝望对面苏韶叶瞳眸，苏韶叶听见他说道。
“过去那么苦。可我不怕疼也不怕死。”
“可如今有人要守着，我死不得。”
顾北痕这个人，就连情话都说得别出心裁。苏韶叶只觉得自己的耳朵发烫，她的嘴唇有些干，她伸出手舔了舔唇，顾北痕低下头凑近她，少女小巧的耳廓通红，气氛暧昧，四周的温度不住升高，顾北痕都能听见她呐呐的声线，那只小手推开他。
“顾北痕！你冷静些！”
“你是不是忘了你现在的身体是个什么模样？”
对面那俊美非凡，几乎美貌得天上有地下无的男子，发出沉闷的笑声，然后苏韶叶听见他说道。
“我记得。所以我什么都不会做，我还要长长久久的活着，这样才好等到你长大，祸害你。”
苏韶叶咬唇。
“谁准你祸害？”
顾北痕说道。
“那又是谁不舍得我死？”
苏韶叶瞪他，他气定神闲的同苏韶叶对视，苏韶叶的眼带着十足生气勃勃，他凝望这少女的眼瞳，那双好似琉璃一般透亮的眸子，他紧盯着她的眼，然后凑过去，一气呵成辗转吻上她的唇。
他比谁都坚定。
苏韶叶的手指想要按住他，但是想到他同司徒武洪对战，险些死了，她又有些心软。他的吻灼热又滚烫。
然后苏韶叶听见顾北痕说道。
“我对战司徒武洪的时候，想的是，若是能在对敌前亲你一下，哪怕死了也甘愿。”
苏韶叶想要去堵他的唇瓣，又听见他说道。
“你不来我也不会死的，你忘了东寒玄么？如果有人想要杀我，东寒玄不会放过那人。”
苏韶叶踢了他一脚，他却笑着把这少女抱入怀里，他说道。
“我不死，你便始终是我怀中的小叶子，别想逃去大晋，苏韶叶，我认定了你，就不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