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韶叶再次见到顾北痕的时候，是当日傍晚。
车队已经离开京中，顾北痕派遣了一个侍卫来传信，说玄王想要召见苏仇。
东寒玄挠了挠头。
他也觉得顾北痕这个小子，是不是太生分了些。
对苏仇，还需要用得到召见这两个字？想来直接来便是了，弄得这么文绉绉的，显得太套路，忒陌生。
苏韶叶不意外。车队驻扎在驿站，她走下马车，走入驿站里头，瞧见里头灯火通明，而顾北痕正在同对面的九皇子说着话，看见她，随意招了招手，开口说道。
“苏仇，九皇子说想要见你。我便让你过来一趟。”
“麻烦你了。”
“去西北舟车劳顿，我奉陛下命令保护你，你若是觉得有什么不适应之处，及时告知本王便是。”
这不是顾北痕应当有的语气。
他什么时候这么客套过——想来是当着九皇子的面，特意装给九皇子看。苏韶叶心思一转就立刻能够明白顾北痕心思，她笑盈盈地同他配合，眉眼之间不漏痕迹，毫无破绽。
“无妨。既然是陛下命令，自然应当遵守。我出身贫寒，也不是吃不了苦头的人。”
“说起来，回西北，我反而自在些。”
九皇子从苏韶叶进来的时候就在观察他。
这个少年，他之前就知道父皇对他极为欣赏，但是却没有想到还是低估了父皇对他的看中。
父皇居然给了他一个钦差职位，让他去西北——
林琛那样的大官，他说关就关，毫不含糊。
明明朝堂之上弹劾他的折子都堆成山了，可是父皇就是不追究他的责任，反而让他去查案。
这等宠溺。
可以说是前所未有。
哪怕是有姑姑在其中替苏仇说好话，但是也足可见父皇的确很喜欢这个苏仇。
九皇子心中念头飞速闪烁，他看向眼前少年的时候，眼中也涌出淡淡的笑意，然后他说道。
“苏仇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张口。”
“父皇看中你，我这个做儿臣的，也该替父皇分忧才是。”
苏韶叶的眼眸像是一潭平静的湖水。
“苏仇别无他求。”
“奉旨办事，办好事情才是最要紧。”
九皇子在苏韶叶这里碰了一个软钉子，却也不着急。他知道这个苏仇软硬不吃，不是什么能够收买的人。
何况苏仇已经狠狠得罪了太子同崔家。不可能倒向太子同崔氏一族那边，所以倒也不用急着一定要立刻招揽到他。
九皇子看了一眼苏韶叶，然后笑眯眯地说道。
“苏仇也不是什么外人，同样是父皇信赖之人。我便更不必有所避讳。父皇让我去领唐虎军，但是我毕竟经验匮乏，还需要玄王殿下多多指教。我正在同玄王殿下谈论西北边防之事。”
“苏仇你既然出身西北，不妨一同也来听听看。”
苏韶叶摇头拱手，一气呵成地拒绝。
“苏仇不敢。苏仇只是个小小平民……”
她这句话说得最顺。
但是顾北痕却说道。
“你现在可不是什么小小平民。陛下不是给了你官职么。”
“既然九皇子想要说，你听听看也无妨，没有必要那么避讳。”
顾北痕的意思，好似是……想要让她加入讨论？
虽然摸不透顾北痕这样做是什么打算，不过既然顾北痕这样说，苏韶叶想了想，倒也没有继续推脱下去。
她走过去，看见顾北痕同九皇子面前，居然摆放了一个制作的格外精细的沙盘。那沙盘上头甚至做出了山川的高低起伏，顾北痕低声说道。
“你还记得你破了肃虎营一案么？”
“那桩案子，还要多谢你。”
他莫名提起肃虎营一案，总不会无缘无故——苏韶叶心中一动，突然想到了她救出来的韩远淮。韩远淮在肃虎营一案破案之后，就回到北翼军，改名换姓，继续为北翼军效力。
这沙盘如此精细，莫非就是他制作的？
所以顾北痕才会在她面前提这么一句。她脸颊莫名一热，只说道。
“那是我应当做的事情。”
九皇子哈哈一笑。
“苏仇破案如神，京中给了他一个鬼见愁的名号，甚至有人说，苏仇能够屡屡破案，是因为他本事了得，天生通玄，能沟通鬼神，才能破解谜题，这虽然有些夸大其词，但是也足见苏仇你的本事的确令人折服。”
他伸出手，在沙盘上头指了一下。
“这里是太平城。”
太平城作为甘经郡的郡城。位置极好，得天独厚，的确可以作为整个西北的运转中枢位置。
他伸出手又划出一条道来，一直向着更北处蔓延。
“这里是唐虎军的驻扎之地。但是因为那边气候更冷，哪怕是大晋的士兵，也难顶着那等风雪进攻入侵，所以一贯颇为平稳，罕有战事。”
“大魏同大晋之间，对战的主要地点，乃是此处。”
九皇子又用手指划出一条线来。
他显然是做过相应功课，对于这些事情，信手拈来，成竹于胸。
顾北痕点头，他沉吟不语，却没有多说什么。
他才是真正常年待在西北的那一个。直面大晋威胁，他所知道的，远比九皇子多得多。他不说话，九皇子却主动开口问道。
“依玄王之见——大晋这一次，从何处进攻的几率更大？”
顾北痕面对这等问题，惜字如金。
他开口说道。
“看大晋斥候军，从何而来。”
苏韶叶站在一旁，她安静聆听。
她在暗狱五年，学过医术，学过杀人之术，学到了胆大心细的做事法子，但是对于这等军务，她觉得自己所知甚少。
哪怕二师父郁轻侯是当年北翼军的军神，但是他也没有要把苏韶叶当成传人培养的意思，他心死如灰，指导她也只是寥寥数句，根本不想要提及半句当年他的风光往事。
顾北痕看着九皇子有些茫然的神色。
他的话其实不是说给九皇子，而是说给苏韶叶听的。
“大晋那边的惯例，大军之前，必有斥候先动。大晋军纪严密——环环相扣，他们的斥候军数量虽然不多，只有几百到几千人不等，但是个个都是高手，是一只极为难以应对的劲旅。”
“大晋的斥候，会把一路的情况打探清楚，然后大军再动，做到一丝不苟。”
“正因为如此，所以才难以应对。他们这样推进，难以找到他们的薄弱处。”
“只能同他们硬拼。”
“但是我们国力不如大晋，若是当真硬碰硬，并没有太大优势。”
“他们粮草充足，兵多将广。”
“只要步步推进，就足以压制住我大魏铁蹄。”
而北翼军，就是顶着这样的压力，为大魏争夺出一个安定的西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