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琥珀里的时光 > 第十二章附庸
    犬牙交错的树丛后,有一座大宅邸,此时正闪着幽弱的灯光。不时有若有若无的哀乐和断断续续的诵经声传出。那家的女主人去世了,今天是法事的最后一天。

    幽暗的灯光下,一个小男孩伏在父亲的怀里睡着了,垂在脸上的两行泪闪着莹莹的光。

    “唉!”那父亲叹了一口气,“可怜了这孩子……”

    他莫约四十岁光景,生得刚毅俊朗,只是如今眉宇间多了些哀愁。

    他对面坐着一位手持念珠的法师,光亮的脑壳下是两条浓密的眉毛,一双棕色的眼睛藏在棕色的眉毛下面,饱含悲苦。他紧抿着嘴角,仿佛扯动一下便会溢出悲伤。他望着那睡着的男孩,发现他眉目清秀像极了他那逝去的母亲。

    “幼小便失去了母亲的爱护,小公子确实可怜……”他微微抬了一下眼,又陷入了沉思,拨动着手中的念珠。

    那做父亲的用手轻轻地拭去孩子脸上的泪水,他想自己常年在外,虽有仆人照顾,终究还是不放心。倘若自己今后续了弦再有了孩子,恐怕对这孩子的关心也会减少,更何况谁人又能像母亲一样体贴入微呢?

    此刻他正沉浸在对这孩子的无比怜悯之中,故越想越担忧。

    “如若能找到一心一意爱他的人,该有多好!”

    拨动念珠的手顿了顿,法师抬起隐藏在棕色眉毛下的眼睛,缓缓道:“我识一人,可化物为附庸。那附庸为爱人而生,爱消则消……”

    “当真有此事?”那父亲的眼中闪过一抹亮光,“还请大师引荐。”

    庭院中的紫藤花开的正热烈,那是已故女主人生前所植,她对这花甚是偏爱。

    柏樛紧紧地握着父亲的手,母亲去世后,父亲便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柏樛,瞧这花开得多好!”父亲指着热烈开放的紫藤花说道,“你母亲生前甚是喜爱,你去摘下一支吧。”

    柏樛松开父亲的手,走上前去踮起脚尖摘了一株他认为开得最美的花握在了手里。回过头来,他看到父亲身边站了一位蒙着脸的女子。

    “父亲……”柏樛摇了摇手中的紫藤花。

    “把你手中的花拿近些给父亲瞧瞧好吗?”

    柏樛握着手中的花走到父亲的身边,那蒙面的女子望着他手中的花赞叹道:“真美丽。”

    柏樛抬起头,望见一双悲悯的眼睛,忽觉手掌一疼,手中的紫藤花散落于地,鲜血从他的手上滴落,滴滴落在紫藤花上。

    一阵倦意袭来,柏樛倒入父亲的怀抱。意识模糊中,有人的手指抚过他的手掌,疼痛逐渐消失,柏樛睁开眼看到一双眼睛正注视着他,这双眼是如此的美丽,让他想到了晨曦中在紫藤花上跳跃着的阳光,如同梦境一般。

    柏樛闭上眼睛沉沉睡去,这一觉是如此的漫长,仿佛身体里的一部分被抽走了似的。

    醒来后,柏樛看着自己的手,并没有任何伤口。家里多了一位玲珑漂亮的紫衣姐姐,父亲说是娘亲派人代替她来守护他的。

    “你是仙女吗?”他害羞的问道,“是娘亲派你来保护我的吗?”

    那穿紫衣的女子笑而不语。

    “你叫什么名字啊?”柏樛又问道。

    “你并没有为我取名字呢。”那紫衣女子说道。

    “难道仙女都没有名字吗?”柏樛小声嘀咕道,他跑到父亲身边,“父亲,父亲,你说我们为她取什么名字好呢?”他拽着父亲的衣角问道。

    父亲此时正同人谈事情,于是侧头向他说道:“你喜欢便好。”

    柏樛又折回那紫衣女子身边,眼睛瞥到氤氲盛开的紫藤花,觉得她像那花一样美丽,“紫藤!叫你紫藤可好,你喜欢吗?”

    “紫藤,紫藤……”那女子低头一遍遍地重复着,嘴角带着微笑。

    柏樛因此满心欢喜,他上前牵起紫藤的手,“紫藤,紫藤,我有东西要给你!”

    小柏樛牵着紫藤的手,穿过层层盛开的紫藤花,来到一处房屋前,那是他生前母亲居住的地方。推开门,里面的陈设同他母亲活在世间时一样。

    柏樛愣了愣,他松开紫藤的手,走到梳妆镜前的一把椅子上做了下来,低垂着头。

    “你怎么了?”紫藤走动他的身后轻声问道。

    “我快记不得母亲的样子了。”他抬起头,满脸都是泪水,“我好想她,好怕会忘记她......”

    紫藤用衣袖轻轻拭去柏樛的眼泪,柔声说道:“怎么会呢?你这么想念她,即使忘记了她的样子,她依旧在你的心里,永远都不会消失。”

    “真的吗?”柏樛睁着噙满泪水的眼睛望着紫藤,一眨不眨,直到完全相信她,他破涕为笑。

    柏樛打开一个木盒,将里面的胭脂递给紫藤。

    “给你!”他有些害羞的说道。

    紫藤接过胭脂,“你是想让我做你的娘亲吗?”她问道。

    柏樛愣了愣,他望着紫藤,摇了摇头,“不,你不是她。”

    细密连绵的雨丝在湿透了的土地上尽情嬉戏。

    柏樛望着窗外的仆人将一个个行李搬上马车,直至父亲的身影出现,登上马车。他推开门,冲进雨里。

    “咦,少爷?你怎么跑出来了,下这么大的雨......”田伯伸手想要拦住他,柏樛挣开他,跟着越行越远的马车拼命地跑了起来,直至气喘吁吁再也跑不动了。

    他停了下来,雨水落下,落在他的脸上,混着泪水一起往下流,已分不清哪里是泪哪里是雨。

    一把伞为他遮住了雨。紫藤俯下身望着他,“不是已经道别过了吗?”

    他不说话,任由眼泪往下流。

    “我们回去吧。”紫藤牵起他的手,“这样下去你会生病的。”

    柏樛握紧她的手,“你也会离开我吗?”他仰头问道。

    “不会。”那女子对他盈盈一笑,“我不会离开你。”

    紫藤牵着浑身湿透了的柏樛回到家中,田伯已命人准备好了热水。紫藤将柏樛的外衣脱掉,“我来帮你洗澡吧。”

    小男孩微微后退了一步,望着冒着热气的水说道:“我自己可以的。娘亲在世的时候说我已经是个小男子汉了,要做自己能做的事情。”

    紫藤望着他天真的神情,微微笑了下。她看了一下洗澡的木桶,确定不会有危险,便俯下身来对柏樛将:“我去给你拿些吃的,田伯就在外面。”

    “嗯。”柏樛乖巧地点了点头。

    紫藤去厨房为柏樛熬了一碗姜茶,又拿了些点心。回来的时候,田伯已命人将洗澡水抬出。紫藤一进屋,便看到穿着白色袍子的柏樛站在床前,头发上滴着水。她将食物放到桌上,拿起一块干燥的浴布替他细细地擦起了头发。小男孩静静地坐在床上,等到紫藤为他擦干发时,已经忍不住打起了呵欠。

    “喝完姜茶再睡觉好吗,我怕你会生病。”紫藤端起白瓷碗,温度刚刚好。

    柏樛听话的将姜茶喝完了。紫藤又喂他喝了些热水,便将他抱到了床上。

    “你能陪陪我吗?”小男孩躺在床上,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紫藤,因刚喝过姜茶,整个脸红扑扑的很是可爱。

    “好啊。”紫藤脱去外衣,躺在了小柏樛身旁,用手轻轻拍着他的身子哄他入睡。没多久柏樛便眨巴眨巴着眼睡着了。

    紫藤望着熟睡的孩子的脸,若有所思。忽然柏樛往她怀里挪了挪,睁开睡意惺忪的眼望着她,暖暖的小手握着她的衣角,又缓缓睡去。

    紫藤替他轻轻拢了拢散在额上的发,“我的命运是同你连在一起的。”她在心中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