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言的父亲曾对他说，活着才是最困难的。
那时他还年轻，他不懂。
现在他才明白，绝大多数的人不过是毫无道理地出生，因为软弱而延续，因偶然而死亡。而选择生和选择死的人一样都是勇士。当中的是不做选择的大多数。
活的越久他越明白，活着才是最困难的。
酒喝得越多，心越冷，也越痛。因他做了个决定，他选择了活下去，真正的活下去。
慕言喝完了最后一口酒。
今夜，没有星星，没有月亮，也没有流萤。
夜是漆黑的，天在下雨。所有的人都已离去。
阿萤坐在水边，双手抱膝，将头枕在臂弯。
“我要等的人，我要等的那个人不是他……”她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
她已经变了。
以前她虽在等待，却不会痛苦。可现在，自从遇到他之后，自从他不在出现之后，她常常痛苦。
她发现，等待原来是那样苦的一件事。
这里很少下雨，这雨下的趋势，怕是明天依旧不会停歇。
一个人闯入了这雨幕，走到了她的身后。
“阿萤。”
在记忆中曾有这么一个人叫自己阿萤。是的，是那个人叫着她的名字，将她从沉睡中唤醒。自她醒来后，唯一的心愿便是等他，也许在她沉睡时这心愿便已经存在。
如今，此刻，有人唤她阿萤。
阿萤抬起头来，眼泪不知怎么已经流出来了。她努力想要看清他，无奈天太黑了。
李景天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在往下沉，他道：“你生我的气了？”
阿萤垂下了头，过了许久才抬起头来，道：“我以为你再也不会来了，我只是很痛苦……”
李景天的心软了起来，他伸手将她抱在了怀里。她那因流泪而越发清亮的眼睛望着他，一瞬间一种强烈的情感击中了他，从脚底一直到头顶。
他低下了头一点一点地吻住了她，她的脸热了起来。
他活了许久，他有许多的时间，他可以等。
可是爱情来得时候是不受控制的。
他控制不住自己，他的心忽地痛了起来。因为一个人若是动了情感，就有痛苦。
这个世界是属于他们俩的了，他想带她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可是他发现自己无处可去，爱情让他瞬间迷茫了。可也只是一瞬间，很快他又重新看清了方向。
他带她回到了水边的一处住宅。这里定期有人打扫，依旧清爽干净，他却很少回来。仆人已经离开。阿萤躺在床上睡着了，她还是个孩子。
李景天轻轻地拥她入怀，她的呼吸轻柔如春风，她的头发柔然而又清香，比初次见面时长得更长了。
如今她躺在他的怀里，她的发散落在他的发上。
他将她唤醒，道：“阿萤，你可愿与我结发为夫妻？”
阿萤睁着惺忪的眼睛问道：“你说什么？”
李景天道：“我会照顾你，照顾你的家人。我想…我想娶你为妻……”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颤抖了，他期待答案又害怕答案。
阿萤睁大了眼，她看到他挽在手里的两人融合在一起的发，她的泪流了出来。
李景天忽然紧张了起来，问道：“你不愿意？”
“你”字还没有说完，阿萤已经抱住了他说道：“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
她的声音渐渐变小，像是呢喃，又像是在叙述一件事实：她等的人就是他。
李景天将两人散落在一起的发剪掉一小撮，用红线缠起来，一份留给自己，一份放到阿萤的掌心，说道：“你知道了我的名字，我们的发也结在了一起，以后莫再怕找不到我了。”
阿萤双目晶莹，握紧了掌心。
他脸上的神情变得温柔而缥缈。
雨一直下，一直下，一直到第二天傍晚才停下。月亮出来了，星星出来了，流萤溢彩。
他们俩依偎在水边，他们这一生都不曾如此幸福过。
阿萤站了起来，她道：“我要走了。”
李景天道：“哦。”
阿萤望着他的眼睛问道：“你不留我吗？”
李景天道：“我知道你还会回来的。”
阿萤垂下了眼睛，道：“你不问我为什么总要黎明前离开吗？”
李景天的左眼跳了一下，他道：“你想说的时候自会告诉我。你总归知道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的。”
阿萤抱住了他，久久地她才松开他，道：“我走了。”
李景天道：“好。”
她真的走了，他的心又痛了起来，他叫住她：“阿萤！”
阿萤回头望着他。他想说“不要走，留下来！”，可是最终他只对她道：“我等你！”
阿萤笑了，然后，转身离开。
李景天仰面躺在地上，望着星空，他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明天太阳会升起来。
今天慕言没有喝酒，他有些疲惫。每当做完决定后他总是有些疲惫，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慕言望着窗外闪烁的萤火虫，道：“都准备好了吗？”
暗卫去走上前道：“是。”
当天夜晚，全国下令，第二天日出之前，每一个人都不准离开自己的房间半步。
自诅咒开始后，再没有人见过慕言面具后面的脸，但大家都怕他，如若违背了他的话，他有千千万万种方法令你痛苦。
黎明之前，困住公主的城会出现的地方，士兵牢牢地围住了四周，无人能靠近。
今夜，无人入睡，因为他们知道他们的命运也许就要改变了。
慕言站到了中央，他戴着他的面具，拉开了弓箭。
那座城出现了，只是无数只飞鸟遮住了天空，将城整整包围。
没人知道哪只飞鸟是诅咒之所在。
慕言的目光只落在一只飞鸟身上，从一开始他就注意到它了。
太阳马上就要出来了。
箭射了出去。射中了那只挂有红绳的鸟儿，一瞬间便刺穿了它的身体。
血落了下来，太阳一跃而出。
遮天的飞鸟消失不见了，而城没有消失。
那只受伤的飞鸟拼命的向水边飞去，似乎那里有什么人在等它。它耗尽了最后一滴血，然后直直下坠，半空中变为一个长发飘飘的黄衫女子，河水瞬间将她吞灭了。
慕言离她最近，他看到她眼里流出的泪，他看到她微动的嘴唇像是在呼唤着谁的名字，他看到浪花将她卷走像是她从未存在过一样。
一瞬间他的头发白了。
暗卫问道：“要追吗？”
他的手握紧又松开，道：“不必，她已经死了。去把公主救出来吧。”
没有人欢呼，这座城像座死城一样寂静，没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慕言走到没人的地方，他跪了下来不停的呕吐，不停的流泪。
此刻他终于可以摘下面具，终于可以告诉父亲他活了下来，真正地活了下来。可是现在，他只感到恶心，不停的呕吐、流泪，他杀了她，他看到她眼里流出的泪。
一个人可以摘掉脸上的面具，却无法摘掉心里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