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读初中那几年，杨旭的家庭经济状况还不错。父亲买了一辆车，在港城跑业务。母亲本分地在市场里做点小生意。家里有着相对比较稳定的收入来源。
一家人因为长年都在市区生活工作，所以干脆就在市区里租了一套房子。杨旭的爸妈考虑到杨旭一个人在家不安全也不方便，就把他接到了市区。
杨旭说，我突然就成了街仔。
杨旭所在的村子，是一个比我们村不知偏僻落后多少倍的只有寥寥几户人家的村子。
杨旭家建在山脚下，家的背后是一座有十米左右高的红泥山。家门前有一条小河。小河的周围有几块小小的不成形状的农田。走过小河，再往前走200米，就有一条通向市区的公路。
杨旭说，小时候，每次夏天下暴雨，小河就会猛的涨水，河水涨得很高很高，淹没了旁边的禾苗，庄稼和树木。这时，跑到二楼看外面的世界，简直就成了茫茫的一片小海洋，非常壮观。
不过也有让人烦躁的，因为雨水的冲刷，后山上的红泥哗啦啦地全流到了一楼的房子里，把家里弄得泥泞不堪。停雨后，小杨旭就要和妈妈从井里打出十几桶水，把这些红泥的痕迹冲刷干净。
但雨季还是美丽的，杨旭说，他喜欢小河涨水。
每当遇到河水涨水的高发季，杨旭的爸爸就会用一架竹排把要去上学的小杨旭送到对面岸上，并且叮嘱他，放学了就在这里等我来接你，不要自己过河。小杨旭点了点头，跟爸爸说了再见后就飞快地跑去公路边等车去学校了。
在杨旭的记忆里，那段日子是他和父亲关系最好的时候。
等到杨旭上了初中，特别是他们一家搬到市区生活的时候，他和父亲的关系彻底僵化了。
杨旭说，我爸是一个脾气很暴躁的人。每次看到他对我妈说话的语气，我就很想冲过去给他一拳。
杨旭的爸爸是一个非常大男子主义的人，他对杨旭妈妈说话向来都是命令式的语气。比如他刚从外面跑业务回到家，刚进家门就直接躺在沙发上了，然后就开始命令杨旭的妈妈过来帮他脱鞋子，帮他端茶倒水，帮他把脱下来的衣服拿去房间里放好，帮他做这做那。
这还算好，再遇上他在外边遇到点不如意的事情，家里就要遭殃了。他回到家里摔东西，把火气全撒在锅碗瓢盆上，还撒在杨旭妈妈身上。
家里被他搞得到处都是紧张的气氛。杨旭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每次他爸摔东西，他就会以更狠的力气把房间的房门重重地关上，让自己与外面那个暴躁的世界隔绝。有时他看到他爸指着他妈的头骂，他就会走过去反指着他的脸，说，你有本事在外面骂完再回来，回来骂女人有个屁用。
杨旭的妈妈倒是跟杨旭的爸爸性格完全相反，她是一个很温柔的女人，杨旭总说她懦弱。杨旭常心疼地骂她，为什么不反抗他爸，任由他这样指使。她妈只是笑了笑，两夫妻过日子，总是有一点小磕小碰的，哪里能全都是风平浪静。大家互相包容理解就好啦。
杨旭说，他妈就是太善良了，所以总是被人欺负。
杨旭的妈妈长得很娇小，杨旭说，他妈妈才高到他的肩膀，可能一米五左右。看上去瘦瘦弱弱的妈妈却被高高壮壮的爸爸指使来指使去，杨旭心里非常不爽。
他是真的很看不惯他爸的作风。他说，仗着自己在外面赚了两个小钱，回到家里啥都不干，还整天大声嚷嚷。
杨旭爸爸对杨旭一开始也企图实行命令式教育，在他的眼里，儿子必须一切都要听老子的。稍稍长大后的杨旭才不理他，偏偏和他对着干。因此杨旭和他爸爸的关系就一直这样处于水深火热的状态。
我问杨旭，你和你爸关系这样不好，如果我嫁到你家，你爸也对我不好怎么办？
杨旭说，他敢吗？
“可他毕竟是你爸啊，他要是不满意我这个儿媳妇，我总不能也和他对着干是吧”
“他敢凶你一句，我就打他”
“你怎么能打你爸呢，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爸啊”
“谁让他凶你”
“那你是觉得我比你爸更重要咯哈哈”
“你比谁都重要”
杨旭，那些年我说以后要嫁给你，即使你爸脾气再怎么不好，即使他不喜欢我，我也要嫁给你。那时候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我不在乎你的家庭，不在乎你的一切，我只在乎你是不是真的想要娶我。
年少的承诺随风飘逝。杨旭，那时候我怎么会那么天真，天真到以为你爸在未来某一天真的会成为我爸，天真到我还想好了要把你爸的臭脾气整改过来的各种方法，想着将来有一天一定要实行……
不知道伯父的脾气现在是不是变好了一些。他现在应该也有五十多岁了吧。年纪大了，不宜经常生气，对心脑血管不好。
两三年前好像听你说起，他现在头发脱落得厉害，到处去寻医问药，却总无济于事。也不知后面好些了吗。
杨旭，其实我现在回想起来，你之前和我说的关于你爸的所有事情，我的心情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以前我会和你站在同一阵线上骂你爸，认为你爸无理取闹。现在我开始理解他，在他那样一个年纪，承担着来自家庭和社会的巨大压力，他可能是真的很压抑，需要找一个地方发泄。而这个他最信任的发泄场所，就是他的家。
我记得你说过他曾说要给你在市区里买一套房子，让你娶妻生子后，你的孩子能在这里上学，接受更好的教育。你当时嗤之以鼻，说不用他瞎操心。
现在想来，你爸真的是一个好父亲。
杨旭，我们现在都已经真正步入社会，应该更能理解你爸。
衷心希望，伯父身体健康。
希望你在将来的日子里，多点关心他，有空多和他聊聊嘛。
同时也希望你现在的爱人，可以孝顺他，尊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