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雕刻青春的职业 > 第十章 迷茫10
    细算下来,这是我第四次参加研究生考试,只是这一次和前几次的身份不同,以往是考生,今天是监考。别看台上台下几步之差,心情截然不同,和考场严肃紧张的气氛截然相反的轻松愉快,终于从自己被虐熬到了看别人被虐。

    距离开考还有一个小时,我无所事事地在考场门口瞎转悠,一探头望见楼下等待进场的考生们,焦灼的像热锅上的蚂蚁。本来喜欢扎堆儿爱闹哄的他们今天终于安静下来,大部分人神情凝重,对考试,对未来忧心忡忡;也有少数人脸上洋溢着轻松的微笑,要么是复习的胸有成竹,仿佛已经看到录取通知书在遥遥招手;要么是来试水的,看看题准备明年二战。

    最近几年的考研人数稳步提升,即将打破百万大关,与多年不变的录取人数相比,考中的难度越来越大。尤其是跨院校报考,因为校际之间、学科之间的壁垒,如果不提前联系导师,多半儿瞎子点灯白费蜡。

    我收回目光,看到贴在墙上的考生信息。这个考场几乎都是跨专业或者跨院校考研的学生,有好几个还是我熟悉的面孔。看着看着,我忽然愣住了,她怎么也在其中?!

    这是一张虚胖略显浮肿的脸,两只眼睛直呆呆地瞪着前方,眼神空洞而迷茫,挑起的眉梢、微启的嘴唇,仿佛被瞬间亮起的闪光灯吓个正着。新修剪的齐耳短发把她变成了解放前的女干部,这样看来,她的长相还是和妈妈酷似,一个文化水平不高的基层公务员,对丈夫惟命是从的妻子。

    冬敏,女,1982年4月1日生,报考单位:东城师范大学应用数学专业。

    就在我惊讶于冬敏的报考志愿时,“嘟-嘟”楼道里响起了尖锐的哨音,考生进场的时间到了。

    第一次监考这么重大的考试,难免会手忙脚乱,更何况还有那么多繁琐的程序。

    “……现在,考试作弊的手段越来越高级,都用上高科技了,据说有一种金属接收器,可以缩微到米粒大小,既能放进橡皮里,也能塞进耳朵,特别是长头发女生……”考前,研招办的老师专门给大家作了培训,就担心我们这些新手出问题。

    门口聚集的学生越来越多,我和主监老师一个验证核对身份,一个拿着探测仪检查,还好有巡考老师的帮忙,才没耽误考生进场。

    冬敏是踩着预备铃走进来的,“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手里攥着准考证,也没看好信息就慌里慌张地找寻座位。

    我朝里面指了指,并不看她。

    那次事件过后,冬敏索性留起短发,眉毛也慢慢长出来,精神逐渐趋于正常。可是,那一晚她发病时的样子太刻骨铭心以至于我每每想起心里既畏惧又厌烦。

    那一次,冬敏只休息了一周,就被妈妈送回来复课。

    “我带她到我们单位医院看过了,医生说孩子没事儿,就是学习压力太大……”冬敏妈轻描淡写,显然是背好的台词,不见了上次见面时的六神无主。

    奇怪的是冬敏爸没来。没有他那张永远铁青的脸,没有他那副义愤填膺、愤世嫉俗的表情,问题的交涉似乎柔和了许多。

    再看冬敏,假发遮挡着前额,脸色惨白。或许是眉笔过于用力,两道颇为突兀的浓眉就像两条深沟横亘在眼睛上。她站在那儿,并不看人,自顾自地抿着嘴巴怪笑。

    瞬间升起的寒意爬到了我的手臂上,我只好可怜巴巴地看着小书记。

    “那可不行!”小书记摇摇头,“学校要求,必须要有医院证明才能复课,这也是对您,对孩子负责……”

    “真没问题……孩子他爸说不能耽误孩子的学习!”冬敏妈还是搬出了冬敏爸。

    小书记皱着的眉头像一个打不开的死结,他看了我一眼,说:“那就只能陪读了,家长陪读吧!”

    “可以,可以!”冬敏妈忙不迭地答应道,显然这也是他们事先商量过的,“我跟孩子一个床!”

    “啊?您要在宿舍住?”我诧异地问。

    “没关系,我们娘俩可以将就!”

    “不是,我觉得……”忽然看见小书记递过来的眼神,我只好把后半句话生生地吞了下去,“你们是没关系,也不问问宿舍里的其他人有没有关系!多不方便呀!”我只好在心里嘀咕道。

    冬敏妈就这样在宿舍里住下来。几次去,都看到她在忙,要么整理冬敏的衣物,要么在收拾宿舍卫生,洗洗涮涮。好在大家都有床帘,帘子一拉就是一个独立空间,总算相安无事。

    直到新学期开始,冬敏妈才结束陪读。经过一个假期的调整,冬敏的精神状态好了许多。我也只能祈祷她能找到一份满意的工作,顺顺利利度过最后一年,再不要给我找事情。哪曾想她会报考研究生,还是东师大的应用数学!惊讶之余我还有一丝担忧。

    冬敏坐下来,低着头整理笔袋,目光却顺着刘海儿向讲台上瞟去,心里琢磨起来:辅导员怎么成了监考呢?她看到我怎么没有表情?她怎么又笑了,是不是在嘲笑我不自量力!

    冬敏的心跳开始加速。

    开考的铃声准时响起,大家都在用尺子小心翼翼地开启试卷袋。冬敏也把试卷袋拿起来,哆哆嗦嗦地撕扯着封口。哪知用力太猛,手臂的惯性把水杯推倒在地上,“咣当”一声,把紧张的气氛砸开一个洞。大家都停下来,目光汇聚在这里,这让冬敏更加不知所措,只好丢下手里的试卷去拾杯子。结果,衣角又碰掉了笔袋,乱成一团!

    其实,这种混乱昨晚就开始了,如果追根溯源的话,就是爸爸的那通电话……

    一开始,爸爸还算心平气和,问她准备的怎么样了,考试用具装好了没有,也不知道说到哪儿,忽然就扯出院子里李叔叔家的姐姐,去年考上东交大的研究生,今年被交换到英国公费留学,爸爸的不满就像积压在罐子里的水喷泄而出。

    “……你看看你,四级到现在都没过,怎么出去呢?国外哪个大学肯接收你……这次考研就是你的救生圈,抓不住它,你的后半生就完蛋了……女孩子能干啥?就是要有一份稳定的工作,铁饭碗,懂不?最差的,也要像我和你妈一样……你一定得考上!考上了,我和你妈才能在院子里挺起腰杆,眼眉吐气……你一定……”

    这些“一定”就像敲击键盘的手狠命地敲击着冬敏的神经。一夜无眠,她翻来覆去,耳边都是爸爸的骂声,直到黎明时才囫囵了一会儿,结果差点迟到。

    开考已经二十分钟了,冬敏只字未答,她握着笔机械地在试卷上划来划去,形成两条深深的笔痕,就像两条铁轨无限延展开来。

    “哐当,哐当”,火车迈着稳健的步伐缓缓行进,一抹朝阳在苍茫的戈壁滩上留下落寞的身影。离开东城,经过天水,过了兰州,出了嘉峪关,就是一望无垠的空旷与苍凉,连绵起伏的沙丘,天地之间除了黄沙还是黄沙,特别是到了此时的隆冬,活着的也只有它了。所以,除了日出日落,窗外的风景一成不变,就像定格了一般。

    赫焱也无心看风景,关键是冷的没心情。从东城到呼市只有这一趟车,还是绿皮慢车,车上没空调,她几乎是穿着棉袄蜷缩在被子里。50多个小时,两天两夜多,赫焱几乎不吃不喝,主要是不想上厕所,冻屁股!

    这还不算啥,比起身体上的痛苦难过的是心理煎熬,这张票得来实在不容易!

    说起来有点儿绕!向晨在就业工作小组里帮忙,负责给用人单位购置火车票,学生处有一位御用买票大神—李医生,可以弄到特别紧俏的车次,赫焱回家的这趟车排在第一位。于是,每一次回去,赫焱都是通过向晨找到李医生单线联系购票。

    “有消息了没?”

    “没有,让等着!”

    “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拿到票?”

    “不知道,说是等电话!”

    “拿上票了吗?”

    “没有,我就在李医生家门外等着呢!”

    如此这般,赫焱和向晨不知道要来多少个回合。

    最奇葩的是前年。出发那一天,赫焱还没拿上票,也不能确定能不能走,她只好提着行李在中央大街上游荡,拿上票可以直达火车站,走不了就当逛街了,真真是进可攻退可守。只可怜我,大冷天帮她提着行李,挨个电话亭给向晨打电话,好在最终拿上了火车票,顺利返乡。

    今年相对容易,赫焱很满足。她趴在那儿正在犹豫要不要泡上一袋方便面时,小鱼的电话过来了。

    火车上的信号不好,电话断断续续,但听得出来,小鱼很着急。

    “送医院吧,联系家长直接送医院!东城有一家专业的精神医疗机构……”赫焱果断地说。那个女孩,她有印象,在小鱼的宿舍里见过,也听小鱼描述过女孩的家长。

    “这样的病例不是心理咨询可以解决的,应该上药!”她曾经建议过。只是这建议石沉大海,在父母看来女孩的精神疾病简直是无稽之谈。所以,荒芜的不是女孩的心,而是父母的心!

    我放下电话,看着躁动的冬敏,再次拿起电话,“喂!冬敏妈妈吗?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