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雕刻青春的职业 > 第六章 浮躁06
    “……灯火辉煌的街头

    突然袭来了一阵寒流

    遥远的温柔

    解不了的近愁

    是否在随波逐流

    夜深人静的时候

    我就潜伏在你的伤口

    梦是氢气球

    向天外飞走

    最后都化作乌有

    一个人在梦游

    像奔跑的犀牛

    不到最后不罢休……”

    夜,清凉如水。

    立夏刚到,天气仍有早晚。别看白天太阳炙热的火烧火燎,到了晚上,月亮升起倾泻而下的银灰伴着阵阵微风,凉意十足。幸而有了这几分清凉,憋闷的心才得以沉静。

    今天是封校的第七天,一周纪念。

    我站在宿舍楼下,忽然听到一个男生在吉他弹唱。凭借着对流行歌曲为数不多的记忆,我听出他唱的是孙楠的《拯救》,和孙楠宽阔的音域相比,男生声嘶力竭的嚎叫更具有青春的激情与奔放,特别是在此时此刻,在如此深邃的黑夜,高亢的歌声穿破了墨蓝色的天幕,久久回荡……

    面对遥遥无期的封闭,我略感疲惫。人们在正常状态下不会觉出自由的珍贵,老人常说,牙疼牙长,腿疼腿短,人们健康时,哪会有身体意识。只有不舒服了,才会发现各个器官的重要。

    正常的生活突然被打乱节奏,就像一列正在前行的火车紧急制动,然后是无期限的等待,这个突如其来的改变需要适应。一开始,学生并不觉得难过。年轻人大多无所畏惧,灾难、疾病、痛苦只是青春的附着物,无关快乐,更何况可以名正言顺的不上课,乐得自由自在。

    一天,两天……到了第五天,他们才慢慢品出其中的乏味。校园——宿舍——食堂,再怎么连线,都是不算宽阔的区域,不能出去闲逛了,不能去网吧打游戏了,更不能畅快的谈恋爱了,生活岂是一般的无趣。

    校园里的钟塔响过七声,生活区已是灯火辉煌。几乎所有的宿舍都大敞着门窗,聊天声、笑声、歌声一股脑的窜出来汇聚在一起,把黑夜变成了白昼。

    这姑且算作对限制自由的一种反抗。

    从学生宿舍回来已经八点,刚上楼梯,就看见肖兰端着手臂站在门口,门开着却不进去。

    她看见我,挥挥手说,“快点儿!就等你回来喷药呢!”

    我们俩早就训练有素。她从小厅的桌子上拿出一瓶消毒液,给我们俩的手心里分别挤了几滴,按照洗手六步决,从手掌到指尖认认真真地搓洗干净。随后,她又递给我一个小喷壶,两个人从头到脚互相喷洒一遍。这才掏出钥匙打开里面的房门,换衣服,端盆去水房洗脸。

    这样一套程序每天都要重复无数遍,一步不多一步不少。

    封校以后,学生停课,教师休息,大型活动取消,学校里的一切都进入休眠状态,唯一活跃的就是学生工作。每天三次深入宿舍,督促学生消毒,给他们量体温,填写各类表格,不胜其烦。

    每次去学生宿舍,我们就想变成契科夫笔下那个装在套子里的人,穿大衣、穿套鞋,像发热门诊的校医一样包裹得严严实实,总感觉有人的地方就有病菌。可是心里无论多么紧张,在学生面前,我们只能一如既往的淡定,因为只有淡定才能稳定学生的情绪。

    “啊!”突然,正在洗脸的肖兰一声惊叫,吓了我一跳。

    “怎么了?!被耗子咬了!”我搓着洗面奶转过头去问道。

    “快看,我的裤子,”她俯下身去仔仔细细地查看着,嘴里碎碎念,“这可是我最心爱的一条啊,彻底被84消毒液毁掉了!”

    我也凑过去瞧,果然,浅蓝色的牛仔裤上留下了斑斑点点的白色。

    “还挺艺术的!”我笑着打趣道,“奇怪,喷壶里的84都是稀释过的啊……”

    “就说呢……算了,就当它是工作服吧,周末去逛街,再买一条!”

    “好啊,正好可以散散心,圈在这里憋死了!”我附和着。

    我俩正聊着,楼下忽然传来救护车的“嘀嘟”声,随即是一阵慌乱的脚步。

    “看来又有学生被隔离了!”肖兰探出头去望了一眼说。

    “唉,白色恐怖啊!”我把毛巾拧干擦了擦脸。

    虽然这里和学生宿舍区相隔不过几百米,却是两个世界。太阳刚落山,这里已经是死一般的宁静。昏暗的灯光下婆娑的树影掩着肃杀的小楼。楼道里充斥着刺鼻的酸味,仿佛整栋小楼都被84洗了一遍,只有阴暗处的那些霉菌,因为远离阳光反而有了一份被保留下来的幸运。

    她却没那么幸运。

    三天三夜,她提心吊胆地过了三天三夜,一日却如三秋。

    世界上有两件事是不能忍耐的,爱与咳嗽。好在大家都戴着口罩,只是她在宿舍里也要戴上未免让人生疑。每次咳嗽,她都会小心翼翼,要么佯装打喷嚏,狠狠地咳上几声。后来,还是对床的同学起了疑心,因为睡梦中的她无法伪装。

    搬到这里后,她彻底踏实了。所有的担心、焦虑、心悸都在这里尘埃落定。原来,焦虑只是因为不确定。当怀疑变成事实后,焦虑随即消失。

    快熄灯了,她静静地躺在床上,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内心却不孤独。早知道这么简单,她早就来了,何苦忍受宿舍里的冷脸和白眼,好像她是一个大毒王,每一声咳嗽都在播撒病毒。

    “疑似病例!”医生在防毒面具后发出的声音有点儿变形。

    她没听清,“什么?”她紧张地追问着,又看了看身边的辅导员,寻找答案。

    “疑似,就是怀疑,还不确定,我们这儿的样本都要送到省疾控中心……”医生解释道。

    她的心却舒畅了,就算是也不怕,不是有医院,有医生嘛,好好治呗!她特别配合,按时吃药,认真消毒,白天到室外晒太阳,锻炼身体,增强体质。今天在外面,她竟然看到了她们,那些曾经嫌弃她的舍友们。她们远远地站在警戒线外面,望着她,挥着手臂做加油状,嘻嘻哈哈喊叫着给她鼓劲儿。

    她也笑了,几天来第一次开怀大笑。

    她还记得刚才那位心理辅导老师说过的话,人无恐惧自刚强!刚强是一种品质,需要不断锤炼的品质。

    她反复咂摸着,沉沉地睡去。

    赫焱早就鼾声四起。从小楼那边回来后,从头到脚洗个通透,换下来的衣服也懒得洗,喷了消毒液扔进了房门后的脸盆里。她把自己平铺在单人床上,舒坦的摆成大字。隐隐约约听到楼上有人在唱歌,歌声里是被压抑的自由和快乐。

    太累了!又是一下午。天气太热,全副武装的滋味真不好受。后背上的皮肤大张着毛孔,争先恐后涌出来的汗珠汇聚在一起变成纵横交错的汗流。t恤和牛仔裤湿叭叭的黏在身上,无缘无故多了一层盔甲。有那么一刻钟,赫焱忽然有种窒息的感觉,口罩后面的嘴巴下意识的张大起来,经过七层棉纱过滤后的空气好不容易输送到肺脏中,身上又多了一层虚汗,她猛的清醒过来。

    “老师们休息一下吧,他们该喝药了!”一位校医走进来说。

    赫焱这才走下楼去,拉下口罩,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无比畅快的呼吸着……

    楼门口停着一辆三轮车,车上放着几个大药桶,温热的草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这是校医院中医大夫开的药方,每天都要熬上几大桶,供全校学生服用。据说,防治非典,还是老祖宗留下的方子管用。

    赫焱凑到跟前也要了一杯,深红色的药汤苦中微甘,她憋了一口气灌下去,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立刻有了生气,生龙活虎一般。赫焱戴上口罩,返回小楼,还有两个学生等着她约谈呢!

    东城一到这个季节,白天越来越长,天亮的越来越早。太阳对大地的眷恋让她毫无保留地献出光和热,丝丝缕缕的白云化成橘红色的朝霞将天空妆点成绚丽的舞台,等着主角隆重出场。

    鸟儿叽叽喳喳的叫声在校园里回荡着,梧桐树在徐徐的晨风中轻摆着枝叶,和着鸟鸣低声吟唱。

    这么美好的一天,我却在重复昨天的工作。

    屁股刚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请假的学生就进门了,手里照旧提着洗澡筐。

    “一早就去洗澡,不好吧!”我厌烦地问道。

    “反正也没事,我们南方人习惯早晨起来洗澡,讲卫生!”有人调皮地说。

    “那也不能天天洗吧?”我翻看着假条的存根,抬起头来看着他,“你看,昨天你就请假去洗澡!”

    “导员,习惯了,我不洗难受!”他皱了皱眉,“谁让咱们学校的浴池在校外呢!”

    “不洗难受,就去水房冲凉,反正天气越来越热了!”我朝他摆摆手,“靠边,下一个!”

    批假是门学问,你要有孙悟空的火眼金睛,要从众多请假的学生中分辨出哪些理由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学生的创造力永远无极限,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的。

    “这样行不行啊!”杜欣儿看着皮尔小心翼翼地修改着导员的笔迹。

    “放心吧,不仔细看绝对看不出来,‘2’变‘6’就是这么简单!”皮尔自信满满。他把假条递给杜欣儿,说,“一会儿校门口见……记住,把假条给门卫的时候要镇定,千万别慌!”他反复叮咛道。

    一上午,一沓子小红条只剩下几张。快到中午吃饭的时间了,我站起身刚想去外面透透气,小书记走进来,说,“公安处来电话,说咱们系的学生被纠察抓到了,你去一趟,把人领回来,看看什么情况!”

    “哦!”我答应着,拿上包匆匆赶往公安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