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阶301教室此时异常安静，除了笔尖急速滑过纸面的“唰唰”声，偶尔还有一两声轻咳。大家都在埋头奋笔疾书，因为兴奋分泌增多的肾上腺素导致心跳和呼吸加速，竟然没有感觉到教室里的寒冷，甚至有的人额头上还微微沁出汗珠。
数九寒天，窗外的濛濛细雨渐渐变成零零散散的雪花，在空中扬起曼妙的舞姿，树梢上、窗台上、草丛里……时间久了，再细碎也成了气候，雪花把周遭的一切变成了白色。梧桐树叶快掉光了，干枯的枝干被雪花装点得晶莹剔透，淘气的麻雀在枝丫上跳来跳去，留下一枚枚精致的爪印。
几堵矮墙把校内外隔成了两个世界，那边正热热闹闹的迎接春节，这边却是焦头烂额的期末考试。年根底下，校园里剩下的都是等待最后一门考试的大一新生，他们行色匆匆，夹着英语书往返于自习室和宿舍之间。进入大学的第一次考试，大部分学生都还重视，考前突击的痕迹就挂在那一张张睡眠不足的脸上。一周三门，他们应付的有些麻木。
本来等学生考完，我们见了成绩就可以收拾行李打包返乡，谁知辅导员测试还是不合时宜地开始了。除了兼职的，五十二个专职辅导员全部参加。试卷分为两部分，政治理论加实际问题分析。能留校做辅导员工作，政治理论水平都不低，更何况我们还下了一番功夫。
动员会刚一结束，我们就组成了作战团队。一队向晨牵头，负责搜集题目；一队跟着我，负责整理答案，剩下的由高昂收尾，他帮忙排版打印，还搞了精编与详解两个版本。
团结合作力量大！不仅大大提高复习效率，而且知识点尽在掌控之中。所以，一看到考卷，大家都松了一口气，露出轻松的笑容。
二十分钟，仅仅用了二十分钟，我就答完了前半部分。可是再一看后面的题目，立即傻眼，手心里渐渐渗出汗来……
向晨走进考场时，大部分人都答完了理论题，正在考中小歇。
很显然他是一路急奔，坐到位置上还在呼哧带喘。监考老师递给他一份试卷，见他还在左顾右盼，又递给他一支笔，向晨这才低下头去踏踏实实地写起来。
我们几个相互间传递着疑惑的眼神。
“什么情况？”
“不知道啊！”
“肯定是午觉睡过头了！”肖兰双臂伏在桌子上做了一个睡觉状。
我抿着嘴差点笑出声来，忽然意识到还在考试，赶紧定定神，收回心思。
下面的问题很棘手。我敢说，上学十六年，如果算上幼儿园的三年，十九年的读书生涯，大大小小的考试也经历无数，却没看过如此刁钻的题目。
起初，我还以为是简答，再想想应该是论述，可是读了几遍题干后，还是不能确定。题目要求分别从学校、学生和辅导员自身三个角度来解决以下问题，这是把一个人的思维生生的分成了三部分，每个部分还得能自圆其说。
第一道题，学生宿舍使用大功率用电器，你怎么看？
我？我是谁？是学校，是学生？还是我自己？
其实，我们都不想站在学生的对立面上，可有时又不得不被推到学生面前，和他们针锋相对、剑拔弩张。
那天，那些大四的学生，那个状态是前所未有的混乱。
学生一开始就带着情绪。
“导员，我不明白，学校凭什么没收我们的电褥子？”一个看上去很乖巧的女生此刻却凶巴巴地问道。
“对啊，凭什么？学生手册上哪一条规定学生不可以用电褥子？”一个油腔滑调的男生抖了抖手里那本《学生手册》，“再说，学校有执法权吗？”
“要不，你到我们宿舍住一宿，一宿就行，你看冷不冷！”一个操着东北口音的男生将了澎湃一军。
“澎老师，你看！”一个女生伸出手指，“你看看，我的手都生冻疮了！”果然，白皙纤细的手指上生着突兀的红斑，看着确实让人心疼！她在打感情牌。
澎湃本来是坐在办公桌前的，说着说着就站了起来，下意识的想提高自己的底气。在学生七嘴八舌的声讨中，他异常冷静。澎湃并没有和学生就事论事的仔细掰扯，而是苦口婆心地正面教育。
首先摆道理，诸如电褥子危险，容易引发火灾，存在极大的安全隐患等；再举例说明，某个系的某个宿舍，就是因为电褥子点的时间过长，发热引起自燃，要不是发现的及时，一个宿舍全完了。最后，他也回了一副感情牌。
“你们这些80后，都是家里的独苗……学校也是为了你们的安全考虑，冷就多盖点，总比没了小命强……”
这些话如果是换做大一新生，一定会到此结束，可是对于老生来说，自以为已经对人情世故、社会常理谙熟于心，再加之对学校、对老师本来就心存叛逆，哪能听得进一星半点。
“什么也别说，澎导，就一句话，给还是不给！”一个男生突然打断他，争辩立刻陷入僵局。
“不给！”澎湃突然很生气，吼了一嗓子！
“那好，我们找校长要去！”说完，一阵风似的冲出办公室，后面跟着一群尾巴。
办公室里静下来，澎湃突然一拍桌子，气鼓鼓地坐回椅子上。
本以为事情就这样告于段落，谁知道还有个出人意料的结尾。
三天后，澎湃被学生处找去谈话。学生告到校长那儿，说是辅导员让他来找校长要电褥子。
唉！澎湃真是有口难辩！
所以，看上去很简单的问题在实际工作中想处理周全并非易事。多角度的思维模式的确是解决问题的好方法，可是要运用自如还需要时间的历练。
晚上，彻底没事的我们又在宿舍里煮茶论英雄，大家都在议论下午的考试。
“这次，我够呛能过！”向晨无奈地说道。
“那可麻烦大了！”大副说，“听说，这次考试成绩和转正挂钩，没及格的推迟转正期限！”
“这么严重啊！”我接过话头，“话说回来，你是怎么回事，这么重要的考试，你敢迟到？”
“我也没办法，学生的事情！”向晨不再说话，一连喝了几口茶。
他向来说话谨慎，大家也习惯了，没人深问。
第二天，消息传开，我们才知道。
放假前的一天，一大早，小书记就把我叫到办公室。
“学生的考试成绩陆陆续续都出来了，你到教学办拷一份，重点关注那些不及格的学生，注意一下他们的情绪……最好都能顺利离校，如果有一个半个闹情绪，处理不好，我们谁都不能放假！”
小书记的担心并非空穴来风，向晨他们系的事情就是前车之鉴。
高数考试被安排在周三上午，考前一小时，教室里风平浪静，没有任何异常。半个小时后，教室里渐渐热闹起来，参加考试的学生吃着早点、拿着课本走进来。
九点钟，考试铃声准时响起。学生答得很认真，反复在草纸上进行演算，随着一道道题目被解开，拧紧的双眉也慢慢舒展开来。题目不难，都是课后练习题的变身而已，认真完成作业的学生都答得得心应手。
九点半，开考半个小时以后，大楼301教室里忽然来了好多人，胸前都挂着红牌，上面是“巡考”两字。他们进来的悄无声息，表情异常严肃，仿佛如临大敌。
大部分学生都没在意，只是扫见这么些人，惊讶间吐了吐舌头。谁也没发现靠窗中间一排的那个男生，有些异样的手抖了一下，他抬起头前后左右的乱瞄了一阵，看似无意，眼睛里却充满了担心。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考场秩序也很正常，并没有意外发生。十一点半，结束的铃声响起来，监考老师开始收卷子。出题的老师计算得很准，题型、题量、难度，对于大部分学生来说，恰好能够答完，还有少量时间去检查验算。
等卷子整理好，学生全部离开教室，那些巡考的老师才放松下来，互相递根烟，开着玩笑闲聊起来。
“今天怎么来了这么多人，你们没事闲的？”年纪大的监考笑着说。
“别提了，早上八点接到举报，说是这个教室有些学生准备集体作弊。”一位巡考回答，“书记指示，宁可信其有，所以就派了我们一干人等，我们可是给你俩帮忙的！”
“啊，是吗！”年轻一点儿的监考有些惊讶，“恶作剧吧，都挺正常的啊，没看出谁要作弊啊！”
“我们这么多人，他们再作弊，简直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啦！”一个人答道，烟雾缭绕中，他傲慢地看了对方一眼。
“走吧！”那个年轻一点儿的监考把试卷装进塑料袋，对其他人说道，“我点过数了，没问题，送了试卷，咱们吃饭去！”
“小刘，你请啊！”一个人说。
“好啊，凉水泡馍馍自带！哈哈哈！”那个叫小刘的监考笑着回答道。
大家说说笑笑地走出教室，只有一个人神色凝重。别人没事了，他的事儿还多着呢！要查那个举报电话，还要查作弊事件的真假……
向晨把烟蒂狠狠地摁在窗台上，大步流星地朝学生宿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