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雕刻青春的职业 > 第七章 希翼07
    七点五十,阶梯教室里刚打过预备铃,学生就已经全部坐好,静等上课的老师。

    军训结束紧接着国庆假期。收假后的第一天,一大早就有课。我站在教室门口,对着点名册一一看过去。没人迟到、没人旷课,看来军训的余温还在。脱去军装,大家又变回原来的模样,还是那个穿着邋遢有些憨傻的大召,套着假耐克精灵古怪的小谢,还是那个一身名牌有些洁癖的皮尔……

    其实,学生的贫富差距在穿着打扮上一目了然。别看报到时,他们都拿着盖有村镇大红章的贫困证明,可实际上真正的证明就在日常生活中,就在吃、穿、用一切生活细节中。不过,也有例外。

    靠窗第二排坐着一个女生,典型的北方姑娘。蓬松的短发,一只黑发夹将刘海儿收起,露出宽阔的额头。浓眉大眼,小脸黑里透红,朴实中透着俊俏。外套虽然旧了,却因为整洁干净显得自然大方。从外表上丝毫看不出她家境贫寒。她叫小萌,前段时间一直闹着要退学。

    把她留下来纯属我的下意识行为。新生刚入校就有人退学,想来不是什么好事。所以,一开始我没问原因,而是煞费苦心地挽留。

    “导员,我是铁了心的!”小萌听完我的长篇大论,仍然执拗地说道。

    她的退学计划已经酝酿了很久,可以从报到的那天说起。

    看着财务处的老师接过用旧手帕包着的学费,小萌狠狠地咬住下唇,恨不得把钱夺回来。

    “那是我大在县城里打了一年的零工赚来的!”小萌说,“我还有弟弟妹妹,一个初二,一个高三,他们上学也要钱……导员,我听说师大招收免费的师范生,我回去复读一年,肯定能考上,你说呢?”

    我?我无话可说!第一次在说服别人时,我感到语竭词穷。

    小萌最终留下来也不是因为我的劝导,是她爸不同意,贫困的家庭经不起折腾,更不可能去冒险。

    听到上课铃声,我退出教室,一歪头看见敖亚从西侧的楼梯走下去,高昂紧随其后,忽然想起昨晚那一幕,不禁哑然失笑。

    昨天,检查过学生的晚自习,大家又跑到高昂那儿闲聊。一说到学生送教官,凭空多出许多感慨。

    “……这是什么感情?不知道有人研究过没有?”向晨说,“短短的一个月,搞得难舍难分的……”

    “是啊,我们要处四年呢,到那时,他们也能抱头痛哭吗?”大副问。

    “你说呢?”机长说,“你想想你,你毕业的时候有没有抱着辅导员哭?”

    “我可没有!”大副说,“我们辅导员是男的。你肯定抱着哭了,你们辅导员是女的!”

    “哈哈哈!”

    那天的送别的确悲壮,我在大家的笑声里尽力回忆着……

    那天是周五,军训汇演刚结束,送教官的大巴车就停在了学校门口,司机等了很久却迟迟不见教官影子,他哪会知道南院招待所早就被学生围了水泄不通。

    哭泣声在人群中经久不息。情绪具有传染性,一个女生哭连带着一个宿舍都在哭,进而带动了一个班、一个系……有的男生不哭,眼睛却通红,拉着教官非要留下联系方式;有的女生还买了小礼物,一塞到教官手里就转身跑开,生怕人家不收。

    平时待人严厉的沈连长在此情此景下也变得柔和了,他把一副肩章送给我留作纪念。这是他最后一次带军训,回部队就要脱下军装复员转业了。

    凡事和“最后”沾边立即就变得伤感起来……

    大家都在开玩笑,谁也没注意沙发靠背上的两只手。

    一黑一白、一大一小、一粗壮一纤细的两只手。

    那只大手正在悄悄靠近小手试图亲近,被轻轻甩开后悻悻而回。停在原地扭了半天显然不甘心,犹豫了片刻又突然出击,勇敢地攥住了小手。

    那只小手羞怯地向外挣脱,却终因力量薄弱败下阵来,只好乖乖地顺从,躲在大手的怀抱里感受着幸福与甜蜜。

    再看大手的主人,胖胖的脸上浮现一丝得意。

    偷偷生长的爱情让我差点笑出声来。

    儒家思想中人成长成才的顺序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所以,中国人的传统理念是先成家后立业,收获爱情、缔结婚姻是开创事业的重要基础,即使到了新世纪,这条人生定律也没有改变。

    参加工作后,个人问题提上日程。在数学系的机关常务会上,我的事甚至成为下半年的工作要点。用领导的话说,找了对象才能结婚,结了婚才能成熟,成熟了心才能踏实,心踏实了,才能把工作干好!

    于是,在领导的授意下,热心的同事们纷纷张罗起来。

    第一次相亲是在小牛烤肉馆。男生穿了一件白色衬衫,浅灰色西裤,不明纤维的质地,裤子显得既臃肿又没型。

    “我家就在东城,本科毕业去了南方!”刚一落座,他就开始自我介绍,“其实我父母都在机关上班,在这儿找个好工作并不难。那时年轻,就想着自由,离家越远越好,现在不这么想了!哎,你是哪儿人?”

    愣了一下,我随口答道,“东北!”嘈杂的环境里实在不适宜把个人简历展开叙述。

    他到不介意我的应付,也丝毫没有初识的拘谨,一边撸串一边开始讲述现在的生活。

    我听得很认真,像个小学生,手搭桌边正襟危坐。既不吃也不插话,偶尔象征性地呡上几口汽水。

    “你不吃吗?”他终于注意到我的桌前空空如也,餐盘比脸都干净。

    我微笑着摆摆手。尽管肚子正在抗议,尽管满嘴含着口水,可为了顾及形象,我只得撒谎,“你吃吧!我不饿!”

    男生再不推让,又拿起一串,继续高谈阔论。

    整个晚上,我能记住的只有他的声音,带着一股孜然味道的声音。对爱情的幻想,对浪漫的憧憬在烟熏火燎中实在是无迹可寻。

    “怎么样?快说,怎么样?”一回到宿舍就被八卦的肖兰问个不停。

    “不怎么样!”我一脸无趣地回答道,“没感觉!”

    比我大六岁,工作稳定,收入中等,业余时间还在攻读东交大的mba,作为结婚对象,条件尚可。只是,二十几岁的我们要的是风花雪月的爱情。

    “算了,我给你介绍一个!”肖兰想了想,说。

    “谁?”我来了兴致。

    “还记得我给你说过,我的床……”肖兰说。

    “哦!我知道。”虽未谋面,却早有耳闻。

    她说的那个人叫阿丘,大床的主人。

    肖兰和阿丘的关系可以追溯到祖一辈。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支援三线建设时两家结识,几十年的情谊从祖辈延续到父辈。后来,阿丘一家搬到东城,两家来往渐少。没想到肖兰会签约东大,这样,友谊的接力棒又从父辈传到子辈。

    除了那张床,阿丘一家给予肖兰的更多是关心和照顾,给背井离乡、孤独无助的她一种家的温暖和庇护。

    “知识分子家庭,东交大的在读研究生……”肖兰笑着说,“最关键的是,人幽默、心思细腻,我觉得挺适合你!”

    “嗯,听起来还不错,哪天见一见!”我说。

    星期五晚上,我和赫焱在肖兰那儿聊天,忽然听到有人敲门,来的正是阿丘。

    他没料到肖兰屋子里会有别人,所以,推门而入的瞬间眼睛里划过一丝紧张和慌乱,极其不自然地轻咳了几声。

    阿丘个子不高,清瘦文弱,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尽显书生气质。

    事后,我回忆了一下见面的细节,才终于明白肖兰的真正用意。

    往常人家有客人,我们理应回避,那天我和赫焱却谁也没动。肖兰给阿丘拿了把椅子,自己仍坐在原地。四个人呈三角状聊起天来。

    肖兰是导演,负责穿针引线、承上启下。她给大家相互介绍,有意无意地把我和阿丘连在一块儿。

    “他以前在这儿读的本科,你们不认识?”肖兰笑着问我。

    “小鱼做过学生会干部,你没见过她吗?”她又转头问阿丘。

    “你们肯定有共同话题,都在东大上学,比我们这些外来人都熟悉这里!”她对我俩说。

    阿丘话不多,虽然有问有答,眼睛却没离开过肖兰。偶尔把旁人瞟上一眼,眼神里也是空洞无物。

    很显然,他不是来相亲的,他在追求肖兰。

    甜蜜的爱情在于两厢情愿。不知君心似我心,就要反复试探。这段时间,阿丘经常来看肖兰,说是怕她一个人孤单,实际上在试探她的心意。抛开家庭因素,他对肖兰的长相、性格、职业等都颇为满意,只是忽略了一点,时间!

    幸福在于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他和肖兰,人没错,时间却不对。此时,肖兰的心不在这儿,不在东大,也不在东城。毕业至今,她的心就像打包好的行李好像随时等待再出发一样始终没有展开过。东大只是她职业生涯的过渡,人生的驿站,明年、后年或者再远一些,肖兰总是要离开的。

    所以,她没有打算把感情留在这儿,阿丘再好,却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介绍我们认识成了她拒绝阿丘的方式。

    聪明人不需要明示。果然,那次见面以后,阿丘没在登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