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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川子给果兴军带来的大喜事其实是个苦差事。

    小莲的妈妈是个久病卧床的老病包子,整天咳咳咳的做不了体力活,除了自己简单的饭菜,其他家务活都要等小莲回来做。还是在夏季的时候,市中医院的老大夫给她开了个药方,其中有两味药是药店里买不到的。三九天的狼毒根和大黄芪。这些药材若是在夏季就好找多了,而且药店里也多的是,可要是在深冬季节找到它们的确很困难。

    小莲早有准备,夏季的时候她和弟弟翻过了煤矿的前山,走了大半天的路,在一个山坡和一片老林的边缘找到了几颗狼毒和大黄芪。他们在附近做了记号,准备在这个季节进山采药。可是,前段时间姐弟俩几次进山只在林子边缘处找到了那几颗大黄芪。而狼毒却踪迹皆无。

    原因很简单,大黄芪是在林子边上,在周围的几颗疏散的树上做些记号就可以了。而狼毒则要翻过山梁到山那边的阳坡,而且是到处散落些小灌丛或是些乱土堆的阳坡。姐弟俩留下的记号也不过是一堆石头而已,这个季节的山坡被厚厚的积雪盖的严严实实,大雪中凸起的小包包有的是土堆,有的是石堆,也有的是小灌树丛,这一堆,那一堆,已经无法找到他们留下的记号了。

    为了不影响弟弟的学习,小莲决定放弃了。可小莲的心里却一直装着这事。

    昨晚,小莲突发奇想,如果找几个人像给院子里清雪那样把做记号的大概位置清除个大院子来,还怕找不到它们吗?

    耿三,小川子,果兴军三个人在小莲的带领下扛着铁锹和镐头进山了。

    大雪封山的季节进山是十分困难的事。皑皑白雪看上去很美,却是很难在这样的大山里任意穿行的。腿弯深的雪壳子,深一脚浅一脚的在树丛和岩石间抬腿迈步,每行进一步都要经历一番拼搏。就这样,几个人一步一步的向前挪动着腿脚。终于在天过中午的时候来到了小莲给狼毒做记号的地方,这里没有大树,是块不十分平坦的山坡。狼毒就喜欢生长在这样的环境里。

    因为是阳坡,雪的表面已经形成了一层厚厚的硬壳,几个人不顾路途劳累,看看天已近中午,知道时间紧迫,各抄起家什开始忙碌。

    冬天下午的时光是短暂的,没多久太阳就偏西了。几个人忙活着在雪地里翻找着狼毒,谁也没注意太阳的离去。

    太阳终于又一次抛弃了大山,掉到山的那一边去了。天渐渐地暗了下来,在大地即将失去光明的时候,几个人终于在雪底下翻出了一颗又大又粗的狼毒,此时,大家忘记了大山里黑夜的危险,也忘记了疲惫与饥饿。兴奋的几个人接二连三的又翻出几颗狼毒,直到眼前已经不再有太阳的余晖,大家才踏上回家的路。

    几个人翻过山梁,在一个背风的洼兜停了下来。

    “这地方挺好的,背风,弄点干柴,暖和一下,吃点东西再走吧。”小莲从背包里拿出个用小棉被包着的塑料袋子,里边装着光头饼.熟食.小香槟还有一瓶老白干儿(散装白酒)。光头饼和熟食很多,足够几个人吃饱肚子,小香槟却只有三瓶。小莲没想到耿老三会来,所以香槟没他的份。

    周围到处是柞树,干树枝也很多,没多时,一大堆干树枝堆在了一个小空地上,几个人清出块空地围坐在一起,点起了篝火。

    天黑透了,茫茫的夜空下,火光映着几个人的影子,晃动在雪地上,那长长的黑影像是好些幽灵游走在四周。狼嚎和夜猫子的叫声就在不远处的林子里不停地传动着,将火光之外的黑夜蒙上了神秘与恐怖的色彩,让人对火光之外的黑暗产生了巨大的恐惧感,仿佛走出火光尽是凶险与邪恶。

    小莲的确有些恐惧,胆怯的坐在果兴军和小川子的中间,不时的将头转向身后,仔细的观察身后的黑暗,好像那黑暗里有无数双凶恶的眼睛在瞄着这堆火和火堆周围的几个人。

    “果哥,我和三哥每人一瓶香槟,你和小莲姐共同喝一瓶,你看咋样?”小川子说着已经把两瓶香槟拿在了手中。

    “嘻嘻!不用啊!少带一瓶是我的错,我可以不喝的,我也不渴,你们每人一瓶。”小莲回答。

    “那我们可不管,你有没有香槟喝是果哥的事了,反正我和三哥人人有份的。”小川子毫不领情的样子。

    “哈哈,没事,小莲……”果兴军叫声小莲后没了声音,这大概是他平生第一次这样称呼眼前这个熟悉的陌生人。

    “我,我们一瓶也够了,不过,是你,你先喝,喝完我再喝。”果兴军叫小莲名字像是做贼一样,底气不足,语气也就弱的多,让人无法听得清楚。

    小莲一把拉住果兴军的胳膊,眼睛几乎贴到他的脸上说道:“为什么是我先喝?是要我只喝一口剩下的留给你吗?”

    “是的,是,这是我的想法。我是,哦,我想这是对的。不过,我不是说只让你喝一口……”果兴军的确无法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自己也觉得这个想法有些欠妥。

    “两口?”小莲将身子向果兴军这边挪了挪,逼近了一步。

    红艳艳的火光映着果兴军这张涨得通红的脸,火光掩饰了他的窘迫,脸上散发出的热量和他呯呯的心跳声,让人感受到了他的激动情绪。

    “还是你自己喝吧,我真的不渴。”果兴军放弃了抵抗,也放弃了那瓶其实他也并不想要的香槟。

    小莲夺过果兴军手里的香槟,用铁锹起开盖子,一仰脖,咕咚就是一口,然后,嘻嘻地笑个不停。

    小川子拽着耿三的胳膊,二人会意的一笑,站起身,走向了黑暗。他们是去拾干柴的。

    果兴军闭着嘴努力的咀嚼着干的冒烟的光头饼,勉强的吞咽着。一不小心将嘴略微张开些光头饼的干面子就会噗的从口中喷出来。

    小莲站起身望着消失在夜色中的两个人,耳朵仔细的听着两个人用铁锹和镐头劈打干柴的声音。

    果兴军悄悄的走到离火堆稍远些的一块很平整的雪地上,回头看看小莲,急忙蹲下身子,趁着夜色,趁着小莲没有回头,迅速将脚下的雪用手掌擦去上边的灰尘,抓起一块大口的咬着,细品着光头饼与雪块结合在一起的香甜……

    小莲没有回头,却已经知道了身后发生的一切。

    “把雪扔了!吃雪会肚子痛的。”说完,又一顿长长的朗笑,夜色中,这笑声传出去很远,在远处的山林里回荡。

    果兴军慌张的扔掉了手里的雪块,回到小莲的身旁,又一次坐在了在地上的锹把上。

    小莲蹲在他的前面,表情严肃的看了他一会儿,将手里的香槟递给他,说:“喝吧!”这语气里没有玩笑,也没给他留下反驳的余地。这声音是甜甜的,亲切的,也是含情脉脉的,让他心慌的。

    小香槟真甜,今晚的小香槟是有生以来最甜的,他这样坚信。

    “你能大声的叫出我的名字吗?”小莲问他。

    “……”他的呼吸略有些改变,没有回答。

    “为啥不能?是不敢吗?”小莲接着问。

    “哦……不……”这次和没回答一样。

    “大声的叫一次就会好的,嘻嘻……”小莲仍是那番顽皮。

    两个人像是一对拳击手,一个猛烈的进攻,一个抱着头防守。显然,这防守是无济于事的。在小莲的百般抵赖下,果兴军终于大胆的,也是生硬的叫出了:“小莲!”

    与小莲的近距离接触让果兴军拘束的很,心也慌的很,慌乱中总有些尴尬。

    他站起身想去帮耿三他们拾柴火,也想摆脱一下此时的尴尬,脚却怎么也抬不起来,也许是将小莲一个人留在火堆旁不放心,也或许是这里的引力大于一切,他还是乖乖的停在那里等,脸朝着耿三和小川子弄柴火的方向,将后背留给了小莲。

    “啊!”小莲突然惊叫起来。

    “果哥,看,那是啥,是谁蹲在那里?”小莲指着火光尽头的一个粗大的黑影叫了起来。

    离火堆二十几米的雪地上蹲着一只灰色的动物,那是匹狼,果兴军在家乡的时候经常看到这东西。狼经常在屯子边上转悠,一有机会就会叼起一只猪崽子或是小羊之类的家畜,然后,迅速的逃进山里去。

    那狼看见有人注意到它,就弓着身子,拖着长长的尾巴走向更黑暗些的地方,那步履轻盈,像是飘在雪地上,行走起来无声无息。

    “别怕,那是只狼,狼怕火光,它不敢走过来。”果兴军边说边拎着铁锹走到小莲的前边,将小莲挡在身后。

    果兴军端着铁锹稍微站了一会儿,突然举起铁锹猛的朝狼冲了过去。那狼是个胆小鬼,跳起来逃进了无尽的黑夜中。

    狼跑了,果兴军的后背也冒出了凉风,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惊恐万分的小莲不断的向后退缩,身子已经远离了火堆也浑然不觉。

    果兴军转过身子,望着浑身已经哆嗦的不成样子的小莲,突然又一次做出了刚才那样迅猛的动作,这动作是直奔小莲扑过来的。

    “你!……啊!啊!”小莲被他突然的一扑吓呆了,两只手本能的护住前胸……

    果兴军一个键步窜到小莲跟前,一把推开小莲,然后,向她身后猛扑过去!

    小莲的身后正蹲踞着一只灰狼,个头不大却也十分凶悍,迎着果兴军扑了上来。

    刹那间的相遇,人狼激烈的撕扯在一起……

    “狼!三哥!快来,有狼啊!”小莲终于看清被果兴军扑倒在地的也是一匹狼。

    果兴军死死地掐住狼的脖子,狼的两只前爪不停的推挠果兴军的脸和前胸。

    四个人,镐头铁锹齐上阵,狼很快失去了抵抗的能力,七窍流血,闭上双眼,停止了呼吸。

    此时的果兴军,棉袄被狼抓的破破烂烂,雪白的棉花从抓坏的口子里飞了出来,像大片大片的雪花挂在他的身上。他的脸上和胳膊上被狼抓的血迹斑斑,冷风一吹,钻心的痛。

    进攻小莲的狼被几个人打死了,可危险并没有就此化解。跑掉的灰狼又回到了这里,就蹲在火光尽头,大概离几个人十几米的地方,像是在看戏一样,聚精会神的向这里观望。偶尔发出哀嚎,那声音短促且悲壮,像是在呼唤死去的同伴,也像是在向几位仇家宣战。

    几个人能够清晰的看清狼的体态,这家伙比死掉的狼粗壮的多,样子凶残的多,两只眼睛在火光的照应下发出绿色的凶光。每个人都陷入极度恐慌和紧张之中。

    “你们别动,我去会会它!”耿三右手拎着铁锹,左手从火堆里拿起一根燃烧着的木棍,大步的向狼走去。果兴军和小川子也站起了身子,拎着铁锹跟在耿三的身后。

    小莲一把抓住果兴军,胆怯的说:“你别去,别把我一个人仍在后边……”

    狼终于逃走了,又一次消失在夜色之中。

    几个人抬着死狼艰难的行走在黑夜的山路上,来时的脚印已经被山风吹的所剩无几,偶尔遇到的也只是些零星的断断续续的脚印。狼嚎依然回荡在山谷中,那哀嚎分明就是那个逃跑的灰狼,它肯定是在呼唤自己的同伴。几个人的心情都很沉重,踏着积雪默不作声的向前走着。

    夜里的山路难行到了极点,回到矿上已经下半夜了。

    小莲含情的细语和野狼垂死的挣扎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兴奋剂,让果兴军久久的沉浸在或惊恐或甜蜜的回忆中。但,这晚,他没有写日记。因为,他太疲惫了,疲惫到了极点。连那奇特的兴奋剂也没有挡住他隆隆的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