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里头很敞亮，地上铺着金黄色的宫砖，砖面下用隐匿的手法雕刻着五爪金龙。两侧的窗一打开，灼热的阳光从窗外透入内来，那被禁锢在宫砖里的金龙，如活过来一般，挣扎着欲从砖里窜出来。
池墨正坐在书案前，案上的奏折堆积成两座小山。上头密密麻麻的文字，皆是在提及南川及北陵即将到来的洪灾及旱灾。
让池墨，烦心的紧。
“奴婢参见陛下。陛下，用一口蜜花露吧，时下天气炎热，蜜花露最是能消暑解渴。”赵般若带着两个宫女，不知何时已翩然入到御书房里来。叩在池墨的案前，纤细的身子伏低在地上，轻轻拜了拜。
池墨瞬时从堆积如山的奏折中抬起眼眸，往赵般若身上望去。在目光与赵般若相对时，恍惚见的赵般若红成绯霞的双颊。遂尔撇开眼眸，漠然叹首。
“哦，放下吧。”
跟在赵般若身后，双手端着托盘的宫女适时从后走出，临至池墨案前。将手中蜜花露放案上一放，福了福身，不合时宜的开口。
“陛下，这蜜花露小姐可是费了不少的心思呢。那蒸露的水，可是小姐在天濛濛亮时，起身到御花园里头亲自采的，几乎将园子里的话都采遍了，方可收集那么一盅。而澄出来的花露更是不简单，命人采摘下数多桑榆花，捡掉那些枯黄的，先用清水蒸一遍，然后用白纱布滤尽。而后又用露水蒸一遍，又滤掉，澄出来的花露再加上蜂蜜燕窝莲子等一同熬制，历尽四个时辰，才是熬成。“
“你知道的倒是清楚。”宫女絮絮叨叨的说下一通话，池墨听的隐约不耐烦，投眸轻扫一眼。宫女吃惊，骤然闭嘴。池墨的神色才是缓和下来，投目看向赵般若。
“如此繁复的工序，下次不用如此劳烦了。在宫里头闹的够了，就回去吧。赵阁老也真是，当真舍得让你入宫来，吃这样的苦。”
“陛下。”赵般若轻唤一声，猛然跪在池墨跟前。
“只要能留在陛下身侧，般若做什么，都不是苦。”
“般若。”此番情形，让池墨甚是为难，皱了皱眉，低喃一句。而后抬起衣袖，将书房里的宫人全部退出去。才是起身，踱步慢慢走到赵般若跟前来，低下身子，伸手将她扶起来。
“般若，朕心有所属，你是知晓的。今生今世除了她，朕心中容不下其他人了。你蕙质兰心，必定能懂朕的心。”
“奴婢懂。”池墨眼底轻浮过的疼惜，让赵般若心头晃过一丝期盼。却在池墨坚定而耿直的话语下，那希望在刹那间，死的干净。却也只能抿着薄唇，努力不让自己落下泪，苦涩的朝着池墨点头。
“奴婢不敢奢求什么，也不敢与皇后娘娘争夺在陛下心头的地位。奴婢只想留在陛下身边，远远的看着陛下，日日陪伴着陛下，奴婢就心满意足了。还望陛下成全。”
“朕不能成全。”没有答应赵般若的请求，池墨张嘴就拒绝了她的请求。
“莫说此番是对你的不公平，对小染更加不公平。你不知道，小染选择，愿意与朕在一起下了多大的决心，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所以朕不能让她有一丁点的不开心。般若，前些日子，林西候府的慕辰前来找朕，说是对你一见倾心。朕查过了，慕辰是个人才，家世人品皆是有口皆碑，又长的一表人才，配你也是相当。不如……”
“多谢陛下好意，般若心领了。但是般若不能接受，还请陛下恕罪。”不让池墨把话说完，赵般若想都不想，直接将池墨给回绝了。
没有被拒绝的恼意，池墨只是眼眸底一暗，默默开口。
“你瞧不上慕辰，那其他的世家公子可有能入你眼的。只要你开口，朕即刻为你赐婚。到时，朕与皇后前去为你主婚，保证将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陛下，敢问世家公子，有能及上陛下风华分毫的么？”池墨的话落下，赵般若眼底的苦涩更深。化开的雨雾蒙在她眼中，被丝丝的捂住，硬是落不下来。言语间的无奈，似一根针扎入到池墨心底，不是心疼，只是烦躁。
龙袖陡然一甩，池墨踱步回到案前，屈身坐下，凝眸瞪赵般若一眼。
“既然你心中没有人选，那朕就做主了，就慕辰了。今日朕就将圣旨下到林西候府及大学士府去，让钦天监选个良辰吉日，好让你们成婚。”
“陛下，你当真要如此胁迫般若么？”隐忍许久的泪，终于落下来。刷白的痕，划过赵般若的双颊，留下深深的两条印子。拧眸望向池墨的时候，赵般若猛的从发间摘下发簪，抵在自己的脖颈间。
“若是陛下执意如此，那就请陛下，将般若的尸体抬入林西候府去吧。”言辞落下，铿锵有力，随似珠玉落盘，更似一记重锤击在鼓面。饶是池墨，也无可奈何。
“般若，你这是做什么，快快将手中发簪放下。胡闹。”大喝一声，池墨站在御案前，直勾勾的盯着赵般若。
赵般若却是一番苦笑。
“般若求陛下，收回成命。”
“行吧，此事作罢，你把簪子放下。”人命关天，池墨不得不退让一步。
得到池墨的应允，赵般若才是将手中的簪子放下来。也没有在御书房里多留，赵般若福了福身，走出御书房。
后宫之中，从来都不会有什么秘密。何况是在人多口杂的御书房，也不知道是谁嚼舌根，不过短短半日的功夫，赵般若已死拒婚的消息，就在六宫上下传的沸沸扬扬的。自然而然，传入到百鸟朝凰。
“老大，你听说了么，那赵般若居然已死，来拒绝陛下对她的赐婚。如此看来，她是要不死不休呀。”团子在一旁给暮染斟着茶，一边谈论着宫里兴起的流言。
对团子而言，赵般若是死了才好。但可惜的是，赵般若并没有死，让团子少不得感慨遗憾。
哪能不知道团子的心思，暮染抬眸瞪她一眼。
“你呀，将那些个小心思藏的稳妥些。那赵般若可不止云太妃一个后台，好歹她也是赵阁老嫡亲的孙女，赵阁老门生遍布月隐。若是让人知道，赵家的嫡小姐让你如此埋汰，有你苦头吃。”
“哼。”对于暮染的话，团子不以为然，更加不会忘心里去，傲娇的一记冷哼。
“什么赵家的小姐，在我看来，不过是个不要脸的小婊子。陛下都如此明白的拒绝她了，还如此胡搅蛮缠，也不怕丢尽他们赵家的脸。”
“好了。”不让团子继续说下去，暮染轻出声将团子斥住。
“少得在那儿胡言乱语，若是让人听去，又该是我的不是了。自古以来，情关最是难过，她喜欢池墨也不是她能控制的事情，爱而不得已然是苦。我们又何苦在别人的伤口上，雪上加霜呢。”
“老大，你就是太善良了。”没想到，暮染还同情赵般若，团子越发的不满。
不理会团子，暮染抬手从软榻上起身。
“好了好了，你也收敛收敛。闹出这么大的阵状，我去看看池墨。”
“好呀。”听到暮染说去看池墨，团子也是满心的欢心，兴匆匆的应下来。屁颠屁颠的跟着暮染，出了百鸟朝凰的宫门。
暮染来到御书房时，池墨还在埋头与堆积如山的奏折。御书房上下的宫人，自是认得暮染的，在暮染的示意，宫人并没有通报，暮染径直入到书房内。眼下时光刚刚过了正午，阳光烈的很，从敞开的窗口落进来，投在池墨的倒影上。单是看着他的倒影，也能感觉到他的专注。
“臣妾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悄无声息的迈步到御案前，暮染缓缓低下身子，向池墨问一礼。
池墨惶然中抬头，目光撞入到暮染戏谑的眸光里，顿时就绽开笑颜。
“小染，你来了。”人也从案前起身，慢慢踱步到暮染跟前来。
“嗯。”暮染点点头，任由池墨牵着，走上台阶，坐到池墨腿上。用手温柔的拨弄着池墨额前漏下的碎发，从池墨不经历流露出来的忧思中，暮染敏感的察觉到什么。却不多说，只是简略的问。
“出了什么事情，怎么你一副神思不宁的模样？”
“还是南川与北陵的事情。”即便是政事，池墨也没有瞒着暮染的意思。将后宫不得干政的组训，抛到脑后去，对暮染如实相告，
“眼下很快就进入雨季，南川地处东南一带，又临在丽罗江一带，雨季极其长。每年进入梅雨季节，总会迎来洪涝。但北陵却是相反，处在背部干旱之地，中年见不到几滴雨。这两个地方，一涝一旱的，可是将我折腾的够呛。”
“倒还真是两个奇怪的地方。”听着池墨说完，暮染也微微皱起眉。认真想了想，忽然脱口而出，
“可否让我看看地图？”
自然是可以的，暮染的话一落下，池墨立马拿来地图，给暮染过目。眸光专注的在地图上流连许久，暮染终于在地图上找出一些眉目来。指了指地图上的某一处，暮染道。
“这儿是山脉么？”
“是。”池墨点头答。
恍如想到什么，暮染清明的黑瞳底，陡然闪过一丝清亮。
“你看，南北的地势是这样的走向。北陵的事情其实不难解决，我们可以依照雪国临江府一带的做法，修建一座水渠，用来蓄水。倒是南方，我们可能需要修建一座水库。不过，北方的降水量必定是要比南方少的，如果能将南方的水调到北方来用，来个南水北调，那就两全其美了。”
“小染，你有什么主意？”听着暮染把话说完，池墨也是眼瞳一亮，升腾起希冀。
果然没有让池墨失望，暮染悠悠开口。
“我这法子倒是可以解决两地的难题，只是花费有些庞大，就怕……”
“你且说，剩余的事情，我自会有法子。”应着暮染的话，池墨给暮染做下保证。
听到池墨这样说，暮染才是放心大胆起来，将自己的想法，一一出口。
“在南川与北陵之间，修一条运河，然后利用河道，将南川的水送到北陵去。”
“运河！”还真是没有想到这样的方法，池墨惊呼出声，“果真是极好的法子，小染，你真是月隐的福星。”
“好了，我也只是提了个点子，至于要怎么做，还需要认真的计划计划。还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做呢，你就先别给我记功劳了。”被池墨赞的有些不好意思，暮染谦虚的回着话。
两人又是商议了一下，具体的事件，说完后。池墨才想起来，要问暮染前来找自己的缘故。
“小染，你今日来找我，是不是因为般若的事情？”
见的池墨猜出来，暮染也不否认，点了点头，“嗯。”
瞧见暮染皱眉，池墨心中没有来由的一慌，上前去搂住暮染，道，“般若乃是赵阁老的嫡孙女，赵阁老又是三朝老臣。赵家世代忠良，大房的两个儿子，皆是为月隐战死，到赵般若的父亲，虽说只是做了大学士这样的文官。但是忠良之后，我总不能太过无情的。”
“我知道的。”明白池墨的意思，暮染应话接一句，“我知道你为难，所以，我想要不就让般若入宫吧。”
“小染。”暮染的这个提议，使得池墨的身子猛然一怔，“小染你想什么呢，这自是不可能的，若是开了这个先例，后宫又添的下多少人。小染，我知道你是不想我为难，但我答应你，此事我会妥善解决的。相信我。”
“好。”既然池墨都如是说，暮染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点头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