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独上西楼月如钩 > 第六章 事成
    去了温泉回来,没几日便是腊八,王铉之匆忙赶回京城,消假值守。

    腊八之后,外国使节陆陆续续到来,为安全起见,北衙六军需参与护卫,右骁卫军亦领了其中一部分差事。兵曹参军沈传揣摩太子心意,特意将些联络跑腿的事给了王铉之,让他借以去里外里露露脸。

    这日,宫中鸿胪寺官员头戴介帻,外罩漆纱笼冠,阔袖红袍,白裙曳地,腰系绶带,手持笏板,足登朝天履,接待了三位同时到来的使节。

    一位秃发蓄髭,浓眉深目,高鼻阔嘴,来自拂菻。

    一位面庞丰圆,细眼朱唇,戴冠直衣,来自东瀛。

    另一位头戴翻耳皮帽,外披灰蓝大氅,脚穿黄皮毛靴,来自靺鞨。

    王铉之将将听从典客属别火支使,去四方馆帮了忙回来,正听到译官在转述东瀛使者的话。

    “王子善围棋,国中已无敌手,今特来朝,不奢珍馐,唯愿以棋会高手矣……”

    王铉之从旁瞧上一眼,那东瀛使者身量不高,态度也算恭敬,但眼神里头,却透着那么点高傲,煞有其事的样子。

    如今东瀛人自称日本,遣唐使来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勤,朝堂之上,俨然已有些影响了。

    相应的,他们野心亦越来越大,渐渐有些想要一较高下的心思了。

    弹丸之地,也敢嚣张,不过夜郎自大矣!官家嗤之以鼻,只叫鸿胪寺看着办便是。

    不料鸿胪寺试探性派人与那王子下过一局棋之后,居然又特来禀道:“东瀛王子的确高手,恐不易取!”

    官家有些不快:“如此懵懂小儿,难道还需用上国师圣手不成?!”

    鸿胪寺卿朱乐和便真这般想的也不敢这般说了。

    “陛下,臣以为,犬子或可以一试。”元承旨彼时恰在殿中奉命草拟年后征西的诏制,看出朱寺卿为难,心中计较,插了话道:“陛下,臣第二子,自幼师从顾先生,算来已足十数年,如今棋艺,臣亦力有不逮,许能与东瀛王子较之。况臣这二子,年纪尚比东瀛王子小上几岁,输赢相较,均不为难也。陛下以为如何?”

    既然年纪小,赢了那是值得骄傲,输了倒也不算丢脸。官家想想,点头允之。

    小年宫宴上,东瀛王子借美酒佳肴、百戏歌舞之余兴,再提围棋一事,出楸玉局和冷暖玉棋子,言若唐胜,则贡之。官家爽快应许,敕新科进士元家二子劭为对手。

    此役,鸿胪寺记曰:王子善围棋,上敕元劭以对。弈二十四下,陷诱,至三十一下,将颓,劭惧辱君命,而汗出如浆,愧不敌矣。其师顾待诏言启以残局续,上允,言续至三十三下,落指,则谓之镇神头,乃解两征势也。王子瞪目缩臂,已伏不胜。

    按照设想,东瀛王子即便是打败了元劭,也不过是以大胜小,无谓骄傲,他这边赢了小的,输给了大的,两相平衡,此事也算顺利了结,再无二话。

    孰料那王子思维迥异,竟将胜元劭事看作一大战绩,虽然最后败于顾待诏,却觉得虽败犹荣,回到驿馆,与一众人等高声笑道:“元二郎君得拜高手为师,却不知珍惜,耿于享乐,习不得精华,且待顾言死后,吾便再无敌手!”

    此话传入官家耳中,自然惹得其恼怒不已,一怒那王子不知所谓,气焰嚣张,二恼那元二不知检点,德行有亏,遂着人细查。

    太子一派,趁此良机,将元二等人替齐王暗中畜养矮奴,收买朝廷命官的事情给捅了出来。

    官家大发雷霆,将齐王狠狠骂上一顿,罢逐了两位相关官员,又叫元奉旨到跟前,当面降了他成供奉,同时明令他将元二看好,不许再与齐王交往。

    同期,潭州陵醴县令巫其实的上书正式呈上官家御案,稚子无辜,百姓涕零,乞准停贡潭州矮奴。

    一切水到渠成。

    当巫钟敏得知这一切的时候,已经是大年初十了。

    县衙开门,张榜,公布停贡的好消息。

    州民老幼何欣欣,父兄子弟始相聚。人们聚集在告示牌边,欢声笑语直传到县衙后院。

    钟敏提着过年新做的石榴裙的裙摆,进了巫县令的书房。

    因为身份的转换,现在她已不再适合素淡孝装,但毕竟林公是她眼看着辞世的,且岭南那边还有个弟弟在,完全不在意也不可能,故而,如今她的衣着多以明暗交错搭配为主,刻意低调,比如松柏罩鸭暖,枯黄衬沉黛,石榴配墨灰,无意之间,倒成了当下明艳流行中的一股清流,穿出了一种独特的韵味来。

    书房里,巫其实舒心惬意坐于案后,正在尝试最近新出的煎茶法,用水涡银匙击沸点茶,听到声音,抬眼一见是钟敏,便即笑到:“快来看看我这茶,这汤花可是难得的好!”

    钟敏走到黄釉陶茶鍑边,俯身一瞧,汤花凝聚,久久不散,银匙划过,白沫如画,真真正正一壶好茶。

    “人逢喜事精神爽,恭喜父亲得偿所愿!”钟敏拱手祝贺。

    巫其实笑得合不拢嘴:“来来来,快坐下,可别浪费了今儿这好茶!”

    钟敏谢过,依言坐下,接过黄陶茶盏,小口啜饮。

    父女两个品着茶,闲聊天。一杯又尽,巫县令再斟茶时,钟敏变换了话题,问道:“父亲,如今官家免了潭州的矮奴,那这赋税钱粮,可另有指示下?”

    “水灾之前,潭州是以矮奴抵的赋税,现下若是停贡,那这赋税就得交了。”灰汤温泉度假期间,王铉之当着巫公的面,曾这般说与钟敏听。

    巫县令摇摇头:“停贡一事,已算冒险,要不是有东瀛王子的事儿搅上一搅,只怕如今还成不了。我若再要求减赋,想来官家定不会再允了。”

    “那父亲预计这陵醴县里头,今年的赋税能交上几成?”

    “就以目前状况,勉强,能凑上四成吧。”巫县令的心情,此刻舒心惬意不再,取而代之,已是忧心忡忡。

    钟敏默了默,再次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说出了自己的计划:“父亲大人,您一封上书,停了全潭州的矮奴上贡,却又交不出足够的赋税来,等于便是得罪了潭州上下所有的地方官员,日后行事,只怕会步履维艰。钟敏有一计,或可解大人烦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