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独上西楼月如钩 > 第十章 春游
    三月三,上巳节。

    诗有云:“春事倏已晚,飞花送啼莺。长安三月三,水边尽倾城。”,“解佩人逢游女,踏青草斗宜男。”,茂林修竹之间,魏晋名士溪边相聚,流觞曲水,畅饮美酒;桃红李白正好,十二红楼俱卷绣帘,祓兰花下,翩舞嫣然。

    帝后嫔妃,自有祭祀宴饮,皇子公主们的出行也早安排妥当。

    元宵节上,公主们就已说好,着太仆寺备下高楼大船,张灯结彩,以供三月三戏水游乐。沉音原以为宜和公主会来叫上她同往,却迟迟未能得到知会。反倒是节前三日,收到了从宫门外递上来的一封请柬。

    请柬面上拿青铜粉勾了条纹,又用金粉烫出一朵栀子花,里头是最新流行的十色笺,写的落款岳青青,乃安兴乡主闺名,其身份是长山郡主之女,岳五的妹妹。芳龄十二,生的是肤如凝脂、面若桃花,艳名远播。

    岳五效忠齐王,乡主效忠太子,这是京都公开的秘密之一。

    上次踏青,安兴乡主围在宜和公主身边,其实并未与沉音说过几句话,沉音想不到,她会送帖子来。

    “难得她有心,你去便是。”皇后得知,如此说。

    沁水河将东山分成两面,往南是一带缓坡密林,有流水蜿蜒注入河中;往西则从河中引水,下凹成一个深潭,潭边杨柳依依,桃花灼灼。大自然鬼斧神工,一南一北,将这里打造成了男、女郊游的好去处。

    沉音到时,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但见山林间帐毯密布,游人如织,耳边一片熙熙攘攘,眼前俱是接踵摩肩,与现代节假日里的旅游景点一般震撼人心。

    这么多人,又没有手机通讯,如何才能找得到安兴乡主所在?

    沉音发愁,她身边的宫人们却一点儿也不愁,只管簇拥着她,拨开人群一径儿往潭边走。

    出乎沉音意料,这山间看着万头攒动,真正进去,竟然越往里走越轻松。布衣粗钗,围在山脚下采兰编织;绸缎银环,就在河水边荡秋千、放纸鸢;绫罗玉佩,则只聚在潭边笑闹饮宴。等级森严,体现得淋漓尽致。

    潭边支着凉棚,搭着几案大床,贵人们三三两两,或调琴啜茗,或逗狗扑蝶,或双陆对弈,或斗香争奇……

    一路行走,红鸾一路为沉音指点介绍。侍女攀采来鲜花,为朝云近香髻增色添彩的,是宇文国公夫人;元宝高耸,当中累丝翠翅云燕口中衔珠伴着说笑摇动闪烁的,为长山郡主;六树宝钿鎏金银花钗攒做半面,压得堕马髻歪向一边的,乃中书令蒋家新封县君诰命的续弦娘子曹氏,哦,还是圣人给赐的婚;那边,紧身窄袖郁金裙,从马背上下来的,是尚书右丞左家的大娘子,已经与大理寺季少卿定了亲了;穿着翻领窄袖袍,条纹小口裤,金钩佩着一把宝石满鞘小匕首的,为忠武将军府独女巴宝儿;红蓝间彩花间裙,金丝银线宽腰束,外罩纱罗荷叶一色裁的,乃吏部尚书,博陵崔公的外孙女,年前打青州上来,说是日后就要留下不走了……

    “林四娘子!”安兴乡主坐在一颗树下,远远瞧见沉音,招手呼唤。

    沉音摘下面衣,立时堆起笑脸,快步近前相应。

    “正说着你呢,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乡主站起来,拉住沉音,亲热笑道:“说是回过帖子,到底担心你不来,只怕是公主游船,非要你去,咱们可就玩不着了!”

    “哪能呐!”沉音笑着,与在场诸女一一点头招呼,口里回应道:“乡主要担心,莫不如先担心自己罢。公主们那边要想再多热闹些,定是先冲着你来,可不会叫上我!”

    “哟!”旁边一位海棠红罗裙、松花烟笼衫的姑娘娇声笑闹起来:“林家四妹妹好会说话!乡主,今儿可不能轻易饶了她!”

    另一位青碧衫的小娘子也来凑趣,摇摇头,一脸惋惜:“林四,你被徐二盯上,你完了!”

    安兴乡主哈哈大笑,扯了沉音到后头棚里,按住她坐下在八足大宽案边:“来来来,今日我且饶不了你,你啊,就等着接招罢!”

    宽案很大,长方形,团团围着坐下十二人也不会显得拥挤。安兴乡主扯了沉音进来时,案边本还坐着五人,待乡主她们一行坐定,这个宽案边上,也就满当当的了。

    “这是要做什么?”原先坐在案边的一位散着绛紫锦盘彩绣绫裙的姑娘好奇问。

    “嘿嘿,”她对面海棠红装的徐二抓起案上一把扇子,侧点两下:“当然是,好好叙旧啊!”

    绫裙姑娘身侧,穿柳黄绣妃色如意月华裙的赵大娘子闻言,指着徐二便是一句笑骂:“你这是又要作妖!”,然后转头对沉音说:“林家妹妹,你别理她,任她怎么说怎么劝,不接她招,看她还能耐你何?!”

    “诶!”徐二挑挑眉毛,奸笑道:“我是无所谓哦,不过嘛,有咱们乡主出马,我看她是理还是不理?”

    赵大娘子故作掩面:“自己不成,就拉乡主出马,我可替你骚的慌!”

    隔着她们三个位置,乡主身边,身穿一件胭脂色蹙金双层留仙裙的小娘子恰在此刻弱弱地开口问:“徐家姐姐,这次你该不会再掉水里头去了吧?”

    满棚子里登时哄然大笑,好不热闹,引得其他人也往这里聚拢来。

    沉音不知所措,心下又怕又恼,怕的是自己应付不来这般场面,白白丢脸;恼的是这些人来势汹汹,貌似不善。可恨她虽不愿腆着脸陪笑,亦不能拍拍屁股甩脸子走人,只好低下头,不听不看了事。

    一只青葱小手突然伸到她眼前,柔嫩的声音随即在耳边响起:“林四妹妹不用担心,徐二姐姐就是这么个泼皮性子,人并不坏的。”声音顿了片刻,见沉音没有反应,又响起来道:“嗯,其实,你就是惯常不爱出门,与我们聚得少了些。不过,这往后,相处多了,你就自然能知道了。”

    沉音也不知道怎的,就有些坐不住,动了动,那只小手犹豫着,缩了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