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花低垂了眼眸，不再看他，却又一笑：“我相信你，这又有什么用？”
她虽然在笑，却是无奈的笑，酸涩的笑，悲楚的笑。
这短短一句话，宋锦元心头一懵，不知道她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豆花……”他皱着一双眉看着她，低沉的声音喊她。
豆花又接着刚才的话说道：“我相信你，你就不用娶公主了吗？”
“我们已经写下婚书了，我又怎么能再娶他人？”宋锦元语带焦急地说道。
他这辈子，想要的都唯有她一人而已。除了她，任凭是公主还是神仙，他都不要。
豆花唇边又浮现起一个浅笑，仍然是无奈的笑，看似疏离心碎。
别说他们两人只是写下了婚书，就算他现在已经把她风风光光地娶回了家，只要是公主想嫁，只要是皇上想让她嫁，他们也没办法。
已有婚约，那位圣上会帮他撕毁婚约；已有家室，那位圣上会让他停妻再娶。
不管哪样，他们都无能为力，都反抗不得，只能随着命运漂泊。那份哀伤无力的感觉，无时无刻不在她的心头蔓延。
“皇上赐婚，只是因为他不知道我已成婚，等我禀明了他，他自然就能收回成命。”宋锦元又看着她说道。
赐婚一事，的确荒唐，也让他猝不及防，可宋锦元并不觉的这件事已经成了定局。只要圣上知道了真相，又怎么可能会把公主嫁给一个有妇之夫？
他见过皇上，也参加过他主持的琼林宴，知道他是一位明君，断然不会做逼迫臣子停妻再娶的事。
然而，豆花看着他，脸上摆明了就是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宋锦元又说道：“我们还可以请先生帮忙，就是梅掌院，也是早几年，咱们在新安的杏花林里遇到的那位老丈。梅掌院德高望重，皇上对他很是敬重，如果他帮咱们进言的话，皇上肯定会听的。”
豆花没有再回话，不是她不相信他所说的，而是因为，这就像是一场冒险，这就像是一场赌博，她却赌不起。
赌赢了，那自然是万般的好。但如果赌输了，赔上的，依然是他们的身家性命。
所以，豆花不敢赌，也不会去赌。
她幽深的目光看着他，又说道：“你娶了公主，就是贵胄，前途不可限量。而我，则还是过回以前平静的日子，并没有什么损失。但如果你抗旨不尊，那么，要遭殃的，很可能就不止你我二人了。”
她打定主意，狠下心肠，如此说道。她希望他听她这番话，能做出一个正确的决定，不要再犹豫不决。如果他再痴缠不肯放手，那么，说不定哪一刻，她就真的动摇了，哪怕与他一同走向万劫不复，她也会心甘情愿。
宋锦元听她说出这番话，心里一抽一抽的痛。他料想不到，豆花竟然会说出这种话。难道，她对他，就如斯不在意？他都要和别人在一起了，她都能这样理智地分析？而且还抽丝剥茧，与他阐明利害关系，让他去选择别人。
她的心里，到底有没有他？
“那我可以不做这个官，这样就没人能逼迫我。”他又看着她，一双眼眸里盛满期望，期望的让人心痛。
他要考功名是为了她，他要做官也是为了她。但如果二者只能选其一的话，那他绝对毫不迟疑地选择她。她不仅仅是他的心头至爱，更是他的心，是他的命，是融入他灵魂深处的一种执念。
有了她，他就等于拥有了全世界。失去了他，假使给他全世界，那又有什么用？
然而，豆花却摇摇头；“你不能不要。你要是不要的话，那你这些年的努力，全都会付诸东流。”
她心中伤痛，说出的字字句句都在椎心泣血，偏偏她看着他的目光里，一片清明。
宋锦元脱口回道：“可我只想要你。”
除了她，他什么都不想要，也可以什么都没有。
“这世上不只有你我二人，我们谁都不能肆意妄为。”她微垂眼眸，语调落寞。
宋锦元只想知道，为何不管他说什么，她都说不行？是她一点都不相信他？
或者，是不是说，她反悔了？她后悔当日与他写下了婚书，也不想再嫁给他了？
宋锦元如此一想，心又猛的一痛。
是了，一定是这样的，她一定是借着赐婚一事反悔了。
当初写下婚书的时候，他就觉的不真实，觉的那像是一场梦。可他还是希望，这场梦能长一点，能让他多梦几日。却不曾想，这么快，那场梦就结束了，她反悔了，这一天来到了。
那句话，宋锦元不好问出口，却又想知道个清楚明白。
于是，他深邃如汪洋的双眸看着她，问道：“你是不是反悔了？是不是不想和我在一起了？”
听闻此话，豆花感觉自己的心如同被置于火上炙烤一样，痛的她只想解脱。
那是她的承诺，是她要用自己的一生来回应他的深情。她只后悔自己为何没有早些做下决定，又怎么可能会后悔？
但这些话，她不能说。
“是，我反悔了。”她如是回道。
悲痛在他心里瞬间喷涌而出，逆流成河，轰然侵袭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脸上浮起一抹悲伤嘲讽的浅笑，嘲讽他自己。
原来这一切，这一个多月的幻想，真的只是被他偷来的一场梦。如今梦醒了，一起又回到了原点。
不，还不如原点。
他这些年的赤诚，这些年的等待，说到底，一点用处都没有。片刻的欢愉，只会让他在悲伤寂寥的苦海里越陷越深。
可他当初写下婚书之时，就与自己说过，如果那一天真的来到了，那他会放她走，绝不纠缠，绝不干涉。
他现在也确实不会纠缠，不会干涉，可他低估了那种悲伤心痛的感觉。如果从未得到过，没有也就没有了。一旦拥有过了，再想放手，那将是如何的痛彻心扉？
他心里悲伤，豆花心里又何尝好受？她好不容易才坚定了自己的心，想要与他相依相偎，想要与他执手白头，却没想到，命运不给她这个机会。
现实就是这么悲戚，就是这么让人无力。她除了慨叹一声“造化弄人”，又能有什么办法？
两人各自伤悲，谁都不比谁少，谁也没说一句话。
许久之后，豆花这才狠下心来，又说道：“婚书在你那里，你撕毁了便是，就当做从来没有写过，也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这番话说出，便是彻底地要与他划清了界限。
不再和他有任何牵扯，从此以后，他走她的康庄大道，她过她平静的日子，两人互不相干。
豆花害怕再这样面对着他，她会控制不住自己，会情不自禁地抱住他，投入他的怀抱，让他不要走，让他不要撕毁婚书。
所以，她狠狠咬唇，后退了一步，随后重重地关上了大门。
他那双哀伤惊愕的眼消失在了门缝里，那一刻，她眼中水雾弥散，霎时泪流成河。
她明明很想大哭出声，把压抑在心里的所有委屈、无奈、怨恨、悲伤，全都哭出来，全都发泄出来。可他就在外面，此刻和她只有一页门板的距离，她不但不能哭，就连低声啜泣都不敢。
她一手捂住自己的嘴，一手掐住脖颈，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从来都不知道，这世上竟然真的有一种悲伤，能让人窒息，能让人了无生意。
眼泪像是奔涌的河水，扑簌簌地从她的眼眶里滚落下来，又悄无声息地没入脚下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