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很长的梦，梦中有谁在呢喃，渗透了时间。
当天问从花棺里醒来的时候，黎明朦胧的微光还未能穿透玫瑰花的遮挡。他看到克莱德的灵魂之火跳动了两下，又重归平静。
“看什么呢？”天问翻身缩在克莱德怀里。现在他的精神和力气都恢复了，更加清晰的神威蔓延全身，又被他刻意收敛起来。他像孩子一样笑眯眯地伏在克莱德怀里。
克莱德沉默了一下，似乎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有些难以启齿：“如果说为亡灵法师的魅力所倾倒，这样会不会很窝囊？”
“别闹。”天问似乎认为是开玩笑，不过还是很明智地转换了话题，“该回去了，不然他们要担心了。”
玫瑰花编织的花棺渐渐散开，远远看去仿佛一朵在黎明绽放的巨大花苞，在冬季的薄霜中献出最美的姿态，捧着天问降临在着梦境般的森林。
他赤足踩在雪地上，长长的纯红法袍边沿已经拖到薄雪上，银白的长发在凄冷的寒风中轻轻飘舞着不详的颜色。
像一个误入凡间的上仙，不食人间烟火，也不懂爱恨情仇，纯净如同水晶。既没有大喜大悲，也没有冷漠麻木，只是淡然从容。即使刻意收敛了神威，但那更加出尘超落的气质却难以隐藏。
天问抬起头，透过树叶的缝隙看到了云层，那是厚重的墨色，随时都能坠下来的感觉。
“第一场暴雪快要来了。”天问呢喃着，眼帘不由得低垂下来。
这在战争时期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灭顶之灾！
今年，人族王国粮食产量不足去年的四成，矮人粮食产量不足去年六成，精灵堪堪达到六成，妖族八成。兽人就不用说了，游牧为生，在战争期间根本就没有所谓粮食产量。
这将是无比难熬的一个冬天，第一场暴雪会冻死无数难民，而且还只是一个开端。对于联盟而言，军队战斗力也会大打折扣，恶魔却能够无视低温影响，给联盟来个大出血。
“是的。”克莱德侍立在天问身边，用富有磁性的声音回答道。
天问甩甩脑袋，不详颜色的长发在红袍背后摩擦：“走吧，克莱德，我们该回去了。”
克莱德伸手搂住天问，抬起步子凌空而行，一朵朵绚丽的玫瑰花虚影在他脚下的空气里绽放，收起步子又消失。
步步生莲，这自带特效的逼格也是没谁了。
月之痕的驻地在垂直悬崖的平台上，已经有枝繁叶茂架势的生命之树还属处于幼年时期，遮风挡雨却也绰绰有余。生命之树的树冠和驻地小木屋的屋顶都攒了一层薄雪，天问远远就看见木屋明亮的灯火。
现在还没天亮呢。
克莱德抱着天问落在生命之树旁，玫瑰花的虚影也徐徐消失。天问从克莱德怀里抬起头，顺手给生命之树灌注了大量月魔力，才走向小木屋。
“早上好，你们看起来有些困了。”天问淡笑着走进小木屋，大厅里果然是月之痕团团围坐在火炉边，裹着毛毯发呆。
仙音马上站起来：“你不在身边，大家都不习惯呢。”
感受着扑在自己怀里的娇躯，天问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只是顺从仙音的意思抱住她。
“我这不是回来了嘛。”天问只能如此安慰道。
“味道，”伏在天问怀里的仙音像小猫一样抽抽鼻子，危险地眯起眼睛，“玫瑰香水，应该是个很热情开放的姑娘吧？”
月之痕的目光汇聚在天问身上，那种深闺怨妇的独有的眼神让天问不由得浑身一颤。
为什么隐约看见柴刀啊喂！我觉得自己还能解释一下啊。
“不是，我从森林回来。”
“野战啊，哥哥都没和我做这样刺激的事情呢。”
你……你这话我没法接！事情不是你脑洞想象那样的！
秋名山车神猝不及防实力飙车，我告诉你，这样迟早翻车的！
“不是啊！我去玫瑰丛里走了一圈。”天问尴尬异常，这种被妻子捉jian在床的即视感是怎么回事啊？一定是我的错觉吧。
“玫瑰花丛？这个季节还有玫瑰花开吗？”绯的火红嘴唇中含着委屈，都说女人捉jian时智商仅次于福尔摩斯，这反应速度真是一点不假。
最后还是克莱德把红白两色的玫瑰花花环戴在天问头上，月之痕才消停下来。
小木屋的沙发上围坐着月之痕，壁炉里的火晶石散发着暖意，屋檐的薄雪缓缓融化，留下滴滴答答的水声。
低声交谈着闲话，月之痕享受着片刻的安逸。直到中午去摩丝庄园吃了一顿午饭，天问的安逸生活被打断了。
是幽灵传来的信息。
约德大教堂负责打理天问领地和照顾薇薇安的幽灵联系上了主人。
“主人贵安。”
“什么事呢？”
“米希尔拜托我联系您，希望您能够来迪芬斯王城一趟。”没有什么殿下的敬称，也没有人族王国大王子的前缀。在亡灵的世界观里，生者的身份都是虚的。
天问沉吟了一会儿，眼睛半闭半睁：“好，我知道了。”
天问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握着暖洋洋的茶杯，低头沉默着。月之痕很快注意到军团长不同寻常的表现。
“有什么事吗？”乌星校尉偏头看向军团长，手里同样握着茶杯。
天问淡笑着捋一捋耳际散落的银白长发：“一个邀请，米希尔请我去迪芬斯一趟。”
乌星垂了垂眼帘，呡了一口红茶后缓缓说道：“很明显，军团长的话并没有说完。”
“好吧好吧，”天问投降似的举起手，“可能要麻烦你们帮我出力了。”
“只要能办到，那就会去做。”月之痕对天问的挚爱已经达到偏执狂热的地步，简直无可救药。
“有人……”天问从银白色的发丝刘海下抬头露出锐利如鹰的双眼，那饱含神威的眼神一闪而逝，“想杀我。”
……
当天下午，天问的身影出现在迪芬斯王城，给联盟内部带来极大的震动——月之痕的恶魔独自入住国宾馆！
一种沉默而压抑的气氛在迪芬斯蔓延开，潜藏的暗流涌动着，不明的视线从隐蔽的角落里一闪而逝。
这种紧张而压抑的气氛从联盟高层渗透到民间，从民间妇女组织到军队……就像蛆虫在蠕动一般令人作呕。
天问在兜帽下面色平淡，就算面对支支吾吾的招待官，天问也假装并不在意。
他比谁都清楚，这背后藏着什么。
米希尔的耿直很好猜测，他决计不敢擅自违背师的话，先是分野平原战役，然后是飞鹰要塞的冒进战役。这绝不是米希尔的风格。
再加上前段时间，天问感受到不同寻常的直觉预警。很容易可以推断出有什么人在操控人族王国的大王子殿下针对天问。
而之前所有的举动都在有意无意间避开天问的视线——飞鹰要塞战役如果不是正巧碰上，天问也不会介入。而现在米希尔破天荒地主动邀请天问来到迪芬斯王城，无疑是把这种针对摆到台面上，准备露出獠牙。
会做出这种明显仓促的决定，那说明是什么事情的发生刺激到了计划者，那么是什么事呢？
神威！
就在昨天半夜，天问在克莱德的玫瑰下已经转换了神血，进入高阶的生命形态进化过程。这一点刺激到了计划者，不得不仓促提前计划。
看样子是拖下去对计划者极其不利。
针对天问，忌惮神威。
天问首先想到的是降临的后天神灵，不过这个选项很快就被排除了。
“……我没有接到启示，每一个神灵降世都会有启示降临给天启者。如果说有一个启示预兆了两个神灵，或者有谁在幻世偷偷成神。那么这个时间都应该在分野平原战役之后。所以这一假设不成立。”天问当时是这样解释给月之痕听的，至于其中缩减的推论推导步骤和证明过程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
当然，天问也不会真的拿不知道靠不靠谱的启示作论证证据，那种从神明而出的东西谁知道是不是圈套呢？
还不如自己的直觉可靠些。
排除后天神灵搞事情的话，天问纵使想象力丰富也猜不到什么。好在计划者现在已经迫不及待露出獠牙了。
天问请月之痕做的事情很简单——待獠牙露出时，打碎它！
不用多久，就会揭示真相了，让我看看吧，到底是谁在教‖唆我的学生！
国宾馆的装饰堪称奢华，毕竟就算是各国国王都是在这里被接待的，没点档次都说不过去。
厚厚的红地毯可以把天问半个脚陷进去，软绵绵，仿佛踩在白云上。走廊两边挂着的精美盔甲和细腻的壁画也尽显人族王国的庄严大气。银白的烛台被侍女擦得闪闪发光，红色的烛光摇曳着。
宽敞的卧室在二楼，一张完整的熊皮铺在房间地板，摆放在窗台书桌上的花瓶束着娇艳芬芳的鲜花，壁炉里的火晶石刚刚被激活，还不算暖和。
各种贵族特色的装饰品得当地挂在墙上，既不会显出暴发户的无脑奢华，也不至于显得寒酸。这是品味。
不过天问对这些并不在意，这栋国宾馆坐落在迪芬斯王城的主干道旁，可以站在阳台上可以观赏到迪芬斯最繁华的一面。这可以说是最好的国宾馆了。
随手在房间里释放一个高密度的检查魔法，证明房间里并没有什么监视或陷阱魔法，除了存在过的淡淡痕迹，什么都没留下。看来米希尔提前的准备是很周密细心的。
而联盟这边在沉默的气氛下运作着什么就不得而知了。其中精灵族最卖力——别以为精灵族在飞鹰要塞战役中死的人数最少，他们就不会对天问出手。事实上，这些眼高于顶的精灵族贵族早就对天问看不过眼了。生命之树的危机稍微度过，他们不允许任何生物踩在自己头上！哪怕是精灵族所谓的救命恩人也不行！
当然，对于精灵族而言这是个机会。萨拉女王不谙朝政，古道西风一个长老也不可能阻止得了那么多贵族。精灵族的贵族们就像嗅到肉味的野狗一般甩着滴口水的舌头不远万里赶赴而来。
有你们这样捧场还真是不胜荣幸。
天问摇摇头，合上窗户，把外界的车水马龙统统隔绝。静静坐在红木书桌前阅读永恒之书，将自己置身于知识世界。
这场狩猎很快就要开始了。谁是猎人，谁又是猎物？
果不其然，国宾馆的卧室响起敲门声。
“进来吧，米希尔。”天问很轻易就知道实木门的另一边站着的是自己的学生。神威带来的便利还是让人蛮开心的。
木门无声无息地打开，米希尔穿着精美的铠甲站在天问身边，低垂着双手侍立一旁一言不发。
“坐吧，”天问摆摆手，露出温和的淡笑，“你找我来这里，是为了飞鹰要塞的事情吧？”
“是的，师。”米希尔坐在茶几旁的小圆凳上，有些局促不安，双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就像犯错的小孩面对家长一样。“联盟的子民需要安全感，一个合理的解释。”
“那么应该是联盟上将、人族王国大王子殿下邀请亡灵法师天问来这里的吧？”天问淡笑着看向米希尔。
“我很抱歉。”米希尔露出惶恐的神色，以为天问责怪他通过约德大教堂的幽灵打扰了师。
天问摇摇头：“不用这样，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那……”
“如果我说，我不杀人，人全都要被投进死里，你信吗？”天问的淡笑没有任何波动，平静而温柔。
“我信！”米希尔抬起头看向天问，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天问只是笑着摇摇头：“不是米希尔需要解释，而是联盟需要解释，不是吗？”
米希尔当然也晓得其中的道理，挫败地垂下脑袋，肩膀也不由得耷拉下来。
“振作起来，你可是人族的王。这副样子可不好。”
“是的，师。”米希尔重新挺起胸膛，“如果方便的话，今晚会有一场大型集会，你可以出席吗？”
“会的，”天问嘴角的淡笑似乎发生了变化，弧度一丝不变，只是其中的意味变得奇怪起来，“今晚，有的是时间。”
接下来就是两人说一些闲话，随便聊聊天，直到王子殿下被传音石对面的大臣汇报的紧急事务带去。
天问在窗口目送米希尔离开，看到他招手后也回应了一个淡笑的点头。米希尔的身影回到华美的马车上，渐行渐远。
天空上的厚重云层酝酿着一场可怕的暴风雪，天气反而不是太冷，只是沉闷，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收回望向天空的视线，坐回书桌前，细细阅读永恒之书。
今晚？我有时间，你却不一定有时间呢。
没过多久，同样在迪芬斯王城的查尔斯也来敲门了。
“进来吧，查尔斯。”天问合上摊开没多久的永恒之书，这年头，安安静静读本书都难。像我这么热爱学习的人不多了哦。
“贵安，我主。”查尔斯同样穿着轻铠，毕竟各国首脑在战争期间可是刺杀重点对象。
“不必多礼，查尔斯。”天问看着单膝跪倒的查尔斯有些无奈，他身上揉揉眼前耀眼如火的红发，“以前可没有这样的规矩。坐吧。”
“我主，请您尽快离开迪芬斯！”查尔斯刚坐下就这样开口道，很是急切。
天问笑了笑：“你知道了？”
“不，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那些家伙的行动我都看在眼里了。现在民间集结的妇女组织口口声声要报仇，迪芬斯的警卫队态度很奇怪，这些背后都有各国的影子——我怕他们意图对你不利！”
“这些事我也知道，但我还是来了。”天问淡笑着摇摇头，“有些事是避不开的。”
“我主，这是守护骑士的职责所在！”查尔斯的担忧一点不减。
“我晓得你的忠诚，查尔斯。我不会责怪你，这是我选择，也是我的实现。”
“我不懂。”
“你不需要懂，你只要知道，这是他们布置的天罗地网，也是我所默许的。最终的结果只会在最终揭晓，即使我能跨越迷宫，从起点到达终点，现在依然不是把结果告诉你的时候。明白吗？”
“果然听不懂呢，就像那时候处理冥火教一样。”查尔斯无奈地敲敲自己的脑袋，似乎自责愚钝。那时候，师说的话也是晦涩难懂，但只要时候一到，他就知道那些话所暗喻的事情，“还是告诉我该怎么做吧。”
“什么都不用刻意去做。”天问眯眼一笑，安详又平静。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自信和淡定让查尔斯为之深深折服。“在暴风雪来临的时候，躺在被窝里做个好梦。就这样。”
接下来又是闲聊时间，婉拒了查尔斯发出的晚餐邀请，天问在国宾馆静静等待更深沉的夜幕降临。
暴风雪，要来了呢。
克莱德出现在天问身后，伸手半掩起全开的窗户：“要下雪了。”
“是啊，要下雪了，很多很多雪。”天问露出一个笑容。
他知道，联盟需要的并不是什么解释，而是仇恨的发泄，这也正是那个计划者一手引导的。就在今晚，这个大雪纷飞的舞台，已经完成了试探和铺垫，只有一人能笑到最后。
不是出于神明的麻烦，那只能说是跳梁小丑——月之痕的眼光已经不知不觉达到这个层次了。
闹剧将在这里上演，并且在今晚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