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中年圣骑士 > 第三十六章 谈判
    斯加拉出了房间,拍了拍腰上的刀,呼了两口气,看着白雾飘散后,往左手边的楼梯走去。他大步走上楼梯,脚掌踩在木阶梯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以后会怎么样?

    斯加拉不禁想,在这个渐入寒冬,停止呼吸的城市,他还能做什么?

    王都还被浓重的云海捂着,人就像被浮萍遮蔽太阳的游鱼,闷在一潭死水里,什么也见不着。冷风“呜呜”吹个不停,这房子都似乎要为寒冷打颤,哪里都能发出令人忧心的**。这栋独立的二层木楼周围尽是些像火柴棍子搭起来的破烂玩意,就算不被大风吹倒,也早晚要被马上来临的积雪压垮。

    斯加拉终于走到了他的目的地,一扇平淡无奇的木门前。他早在五六米开外就能听到里头激烈的争吵,他把吉本抛开——也是吉本自愿的——推开一半门,像泥鳅一样滑了进去。

    这个房间跟这栋楼的其他房间一样逼仄,一个圆桌,四把椅子,五个人。斯加拉迅速地扫了一眼,知道自个的预感实现了,他们有麻烦了,而且就像一块横亘路面的落石一样难办。

    哈拉仑巴站在斯加拉右手边一张椅子上,直到斯加拉进门前,他一直撑着桌子,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两只眼睛迸着火星,一张利嘴难得地拧巴成一条麻绳。霍塔站在地精的后头,眉毛凑到一块,往上挑起,搭起了一块阴影盖住了他的面庞。在他们的对面是这支雇佣军的头儿“剃刀”拉蒙和他的副手“快腿”里廷顿。两方中间坐着这场“交易”的中间人,也是鹰爵爷派来帮助夕丁干那些可怕勾当的帮手,达曼达。

    “什么事?”斯加拉在达曼达对面坐下,一条胳膊架在椅背上,摆出一副轻松的姿势。

    哈拉仑巴气恼地喊:“他们要加价,翻一倍!”

    “什么?”斯加拉差点儿从椅子上跳起来,“翻一倍?”

    “剃刀”拉蒙露出满不在乎的表情,说:“我们死了不少兄弟,我得给他们家人抚恤金。”

    斯加拉压下要宰掉拉蒙的冲动,耐心地说:“我记得你开始可是说五百个银币加上二十个金币,已经足够慷慨了。”

    “那时候我可没想到他们抵抗得这么坚决。”拉蒙的撅起嘴巴,不耐烦地说,“一般那群小奶兵早就该跑得没影,但见鬼的是,他们居然毫不退让,我的人就像打了场仗!”

    “你们死了几个人?”

    “八个,还有十来个再也拿不了武器,而且这里每个人都挂了彩。”

    斯加拉脑袋往后倒了些,想象着拉蒙的两只大手把自己脑子捏个稀烂。他知道拉蒙夸大了雇佣军的损失,但斯加拉没法揭穿他,那八个人死在了广场是实实在在的,这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另外,拉蒙现在还有八十多个劈骨斩肉的好手······

    他只能继续用商量的口吻说:“我知道你们这一行,你们这些亡命之徒怎么会有家庭呢?你的抚恤金又能派给谁呢?”

    “没有?他们可有的是相好和私生子。”

    “所以每个死者可以加上三十个银币,”哈拉仑巴几乎要踏上桌子,“翻一番怎么可能?魔鬼的高利贷也不至于半天不到就翻上一倍啊!”

    “我们可一直跟魔鬼打交道。”“剃刀”拉蒙冷冷地盯着哈拉仑巴,用大老粗对文化人所具有的那种特殊的嘲讽语调,“谁会特意雇佣一支军队去抢一个死刑犯,一个煽动谋反的圣骑士?”

    “关于这件事没有必要跟你说太多。”哈拉仑巴挥了挥手。

    “不,就是这件活才让我门开这个价,”“剃刀”不依不挠地继续说,“你们让我的人喊那个该死的名字,就好像一开始就跟你们是一伙的,但该死,起码有一半的家伙觉得他只不过是喊‘光明保佑’!我们现在还怎么在这里过冬?他们会容忍一百多个叛乱分子躲在他们的城堡里吗?我们现在全都得像狼一样跑回森林里去!”

    “那是为了让他们害怕!他们害怕这个名字!”

    “害怕一个被逮住得圣骑士?”“剃刀”不屑一顾,“他现在不还是在哪的黑牢里吗?”

    “哈啊,真高兴你还记得他没被救出来!那你又有什么脸面要求加钱?”

    “够了!”一直一言不发的达曼达用力拍着桌子,阻止了两边继续争吵下去。他极想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刚毅一些,就像鹰爵爷一样,可事与愿违,每个人都轻易地瞧见了他忧心忡忡的样子。

    达曼达硬着头皮,干巴巴地说:“鹰爵爷是这次交易的中介人,也是监督者,既然你们有了分歧,那就该由鹰爵爷来仲裁。”接着,达曼达伸直了腰,站了起来,“而我是他的全权代表,我想我有权力为你们做出裁决。”

    “剃刀”收敛了惯有的倨傲态度,改换成了恭敬的腔调,“我尊重鹰爵爷。”斯加拉,哈拉仑巴和霍塔相互看了看,也僵硬地点了点头。

    达曼达依然显得忧郁,因为他知道人们总是在开始恭顺,在结尾暴动,不过现在他只得尽力而为。

    他缓慢又清楚地说道:“翻一倍的要求不合规矩,结果超出预期是你们雇佣兵自己该考虑的,要么在一开始就提高价格,要么就放弃这么多加价。”拉蒙耸耸肩,表示接受。

    达曼达继而转向黑荆棘三人,“但你不该在广场乱呼口号,特别不该让这些拿钱办事的人一起喊。用不了多久,全世界都会流传‘棕熊佣兵团’是夕丁圣骑士的人。你们得知道,夕丁在‘我们的世界’可不是一个招人爱的家伙。”(霍塔嘟囔了一句“在哪都一样。”达曼达装作没听见。)

    “另外,出于规矩,他们的伤亡得让你们出钱。

    “他们给贵族们打仗可不论什么伤亡。”哈拉仑巴抗议道。

    “那是因为他们能在战争里获得别的奖励。”达曼达皱起眉头,不愿意详细说出来,“可劫刑场无论成败可什么也没有。”

    “那就说多少钱吧!”

    达曼达的喉头上下抬降了两回,小心地瞥着他们说:“一个死人一个金币,另外为每个伤者付三个银币。”

    “这可也没好多少!”哈拉仑巴半是**半是嚎叫。

    “我们同意。”拉蒙摊开手,放在桌子上,这让三个人把后面的话咽回肚子里去。

    达曼达长出一口气,“那就这么定了······”

    “等会儿!”拉蒙举起一只手打断了达曼达,斯加拉惊讶地发现他又恢复了原来那种桀骜的神情,另外还夹杂着一种暂时无法分辨的兴奋,“我还没要求我应得的战利品。”

    “战利品?”斯加拉望向达曼达,后者蹙起眉头,对拉蒙说:“你知道,这一开始就不是打仗。他们也不是贵族老爷。”

    “谁说不是?难道我们敬爱的夕丁大人不是一个骑士老爷吗?”拉蒙“咯咯”地笑了起来,那股子兴奋劲也因为笑声缠住了斯加拉的心脏。

    哈拉仑巴冷笑着,就像看一个傻瓜似的说:“夕丁大人可没有采邑供你掠夺。”

    拉蒙对地精报以同样的目光,轻轻地,就像说件毫不相干的话:“你们不是有个女人······”

    斯加拉拔出了一直缠着腰上的弯刀,跳了起来,霍塔往前迈了一大步,震的地板上的灰尘上下蹦跶了三下,哈拉仑巴跃上木桌,扬起那个镶在脸上的大鼻子,就像将军对步卒下命令似的喝道:“闭嘴。”

    拉蒙和里廷顿蹦到墙角,捏着刀凶狠地嚷道:“就凭你们几个也想恐吓我?”

    达曼达躲到了墙边,他回复了那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他不认为这两伙人还有任何“谈”下去的可能,不过还是例行公事般地提醒了一句:“你们这是驳了鹰爵爷面子。”

    “他不会在乎这三个傻瓜的命!”

    达曼达必须得承认拉蒙说得对,一边是棕熊佣兵团,一边是来自于偏僻镇子的三个乡巴佬,明智的人都能看出来那边更重要。不过达曼达对三人激烈的反应感到吃惊,他没想到他们态度这样坚决,如果拉蒙要哪个女人,给他不就行了吗?而且据达曼达所知,那个在楼下给佣兵们做包扎的女人只不过是个“搭便车”的,“坐错船”的,他们又何至于要为了个没关系的女人跟拉蒙闹翻?他们难道有胜算吗?达曼达打最开始见到这伙人就看得明明白白,那个蜥蜴人是把好手,是能“拉脖子”的刀,可那个空有一身力气的屠夫和那个矮小的地精能干什么事,他们三个人甚至武器都没配齐,而这里还有的是拉蒙的战士,听吧,有脚步声接近了,土匪头子的爪牙来咯······

    木门第二次打开,这回敞了透亮,阳光像张大手把灰暗的房间摸了个精光,并把所有人的脑袋扳了过来,他们眯着眼睛看到了一堵峭壁,一尊雕塑,一杆长枪——马卢就站在那儿,带着那神秘的微笑,用知晓一切的眼神打量着他们。

    “有什么好吵的事吗?”

    马卢踏进房间,一屁股坐到了斯加拉的位置上,他再次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每一个人,问:“也许你们吵够了?”没有人回答他。

    达曼达急促地吸了口气,好似一只粗粝的大手从后头突然拍上他的肩膀。在达曼达有限的记忆里,他见过马卢几次,也说过几句话,现在这些本来模糊黯淡的画面已经无比清晰。他记起了马卢在白犀酒馆里是怎么样的豪饮海量;在一群面目狰狞的黑帮包围下,怎样的谈笑自若;还有经历丧子之痛而变得越发乖戾的鹰爵爷对这个贫穷老头是如何的尊敬。马卢一下子成为了达曼达脑海中最鲜艳的形象,他发现能在几百张记忆的画面中发现这个老头,或者他的影子。

    对,就是他。达曼达懊恼地想,责怪自己为什么开始没有想到。他一直好奇为什么在夕丁被捕后,鹰爵爷还要冒风险去牵线营救,来做中介人,趟这趟浑水,现在答案不言自明——这是马卢的运作。

    那么情况就不一样了。

    马卢伸出两根指头,就像检查材料一样,用关节敲着木桌,然后又问了一遍:“你们还有什么要吵的吗?”

    “**是谁?”拉蒙如梦初醒般,警觉地望着马卢。

    “我叫马卢,是个牧师。”

    “巫师马卢?见鬼!”拉蒙脸上露出了挫败的神情,“你来这里做什么?”

    马卢朝拉蒙竖起了一根指头,“再问这些事情前,你不该先做忏悔吗?‘剃刀’拉蒙?你亲手杀掉了多少人?毁掉了多少村庄?玷污了多少女人?你现在的灵魂腐朽可憎,你在尘世的生活毫无虔诚。如果你还有哪怕一丝残存的良知,就该跪下首先哀求神的宽恕,而不是问我来这里干什么!”

    达曼达紧张地盯着拉蒙,这个暴躁的雇佣兵可能指着马卢破口大骂,他也能大喊大叫人进来把所有人都剁成肉泥,或者直接用手里的刀让马卢脑袋开花。但什么也没有发生,拉蒙只是沉默地看着马卢的脸,过了一会儿,他开了口,那是从未有过的心平气和的语调:“如果你是那个马卢,该不会只来讲这些废话吧。”

    马卢放下了手,难以令人察觉地点点头,然后转向了斯加拉他们,就像说着日常琐事一样轻描淡写:“夕丁被释放了,而且,官复原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