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盛世华裳:惠妃传 > 第六十五章 隐疾初犯成正果(1)
    连着几日天气都很炎热,李隆基忙着登基大典也不忘遣人送了冰块过来解暑,只是整日闷在凤鸾阁里,武霓裳不觉得有些什么,木槿却是耐不住,吵着说也要附庸风雅一番,去曲江池赏赏莲,武霓裳拗她不过,白芷又忙着殿里的琐事,她便只好换了身衣裳,结伴同去。

    每年的春夏之季,曲江池便是长安顶多人的去往之处,这时节里,莲花又开的正好,此刻,回廊里满满的都是行人,或一人执扇漫步,或结伴饮酒吟诗,或成群成对奏乐唱歌,好不热闹,武霓裳是久住深宫惯了,又是个不喜热闹的性子,这般毫无拘束的场景她倒是极少见到,一时心中也是舒畅不已。

    她本就容貌生的姣好,气质又脱俗高雅,走在行人之中,分外出众,以至于频频有人投来目光。

    她不禁淡笑着去问身侧的木槿“我这是脸上生了疖子么?怎么老盯着我瞧?”

    木槿挽着她的手,笑的很深“哪里呢,是姑娘貌美呀,太子殿下都被迷的神魂颠倒,更遑论这些行人呢?”

    武霓裳一时羞窘,啐道“你好不正经!”

    木槿嘻嘻一笑,两人又往莲池多行了几步,池子的岸边又有好几个凉亭,武霓裳见有一空处,正要行去,却见眼前朝着那凉亭一同踱步而来的熟悉身影,定睛一看,正是王漱嬑。

    在宫中,她尚且不易遇见她,难得出宫游玩,就这样撞了个正着。

    武霓裳还以为对面的王漱嬑没有发觉自己,折身就要往回走时,身后却传来她细细的声音“霓裳妹妹怎么见了我就走了?”

    武霓裳只好一脸僵笑地又转回身,她身上穿了一见湖绿色的襦裙,发髻上只盘了几个珍珠发簪,淡雅的样子倒是与那莲花有几分相称。

    “霓裳眼拙,未曾见到太子妃”她略略弯腰,暗暗行了一礼,因着是在宫外,她说话的声音也很轻,正好是王漱嬑能听见的音调“霓裳就不叨扰太子妃赏花兴致了,先行告退”

    王漱嬑隐隐察觉出她似是对自己怀着些许警惕,不过是郑婕妤晚宴那日,她没有与刘玉华一样出面替她说句话而已,怎么如今倒像是她做了天理难容之事似的。

    趁着她还未走出几步,王漱嬑忽然出声喊住她“我有几句话想和妹妹说,妹妹可愿亭中一叙?”

    武霓裳脚下的步伐一滞,身体僵硬地转过身去,就见王漱嬑已经撂下随行的婢女,朝着凉亭踱步而去。

    武霓裳只好也吩咐木槿在旁等候,只身朝着那湖蓝色的身影踱步而去,她怎么都觉得,今日偶遇,就像是被刻意安排的。

    “凤鸾阁里,何时连太子妃的耳目都有了?我的行踪,竟如此了解?”她一边向着石凳坐下,一边淡笑说道。

    王漱嬑的目光落在对面的湖面上,那些锦簇的莲花倒映在她的瞳孔中,略显迷离“彼此彼此,我那贴身丫鬟石榴,都不知是何时就被妹妹所用了?”

    武霓裳这才发觉,尾随她的侍女并非是跟随她多年的石榴,当年之事,便被这样轻易地挑开,她的心中微微发颤,不安的低下头,再也说不出话来。

    “当年你收买石榴,将那香屑用在马的食料里,致使马发情疯癫,马车坠河,害我小产,此事,我说的对否?”

    她的声音细细的,宛如春雨嘀嗒声,落在武霓裳耳中,却如同一道惊雷。

    “郑婕妤寿宴一事,我为此确有私心不愿出面替你说话,使你受了些委屈,可这些,殿下不都替你讨回来了?比起当年你对我的种种,我难道不是比你更加委屈吗?殿下他又何曾给过我一个说法?武霓裳,我们之间,难道不是你欠我的更多吗?”

    “午夜梦回之时,你又何曾有一瞬间去回首过当年的种种,细细去想,你是如何一点点、一步步,将他从我身边抽离的?”

    “我不想恨你的,可是你真的彻底把我毁掉了,那个孩子,是我所有的希望,我却亲眼看着他,化成血水,一点点的消失……这些年来,你又何曾有过一丁点儿的内疚?”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武霓裳发觉自己的手抖的厉害,她的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的满满的,就连呼吸都变得越发艰难起来。

    “如今大局将定,殿下登基之日在即,你比我更清楚,他若为王,我必然为后,他纵使再爱你,与他共享江山,受万民朝拜,永载史册的女人,必定是我!武霓裳,这世间的一切都是有轮回报应的,我的痛苦,总归有一天,你也会尝透,而我的荣耀,你终其一身,都不会拥有!”

    她的脸上是坚定的仇恨,她大概是恨的太久了,以至于此刻说出这些话之后,她的泪水已然夺眶而出,她低头看着不知何时面色已经煞白的武霓裳,压抑在胸腔的痛苦尚且缓和了几分。

    她满意地站起身,待泪迹干涸,转身就朝着凉亭相悖的方向行去,武霓裳怔怔地看着那略显单薄的身影,脑袋狠狠地抽着筋,她疼的厉害,却还是强撑着朝着那还未消失的背影哽咽出声“你如此恨我,难道就不曾陷害过我吗?”

    她指的是她被邀请寿宴,被迫入局,后又在蒲洲险些被人侮辱的那些事。

    她想的,确是当年韦璿之死。

    不过哪一桩都好,谁指使的也罢,对于她的伤害,都是招招致命的。

    王漱嬑没有回头,亦没有说话,停顿了片刻,复又抬起步伐继续往前走,

    然而她的默认,却让武霓裳的痛苦,愈加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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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登基吉日已经选定,礼部制定的仪式正在有条不紊地准备着。

    曲江池回来之后,武霓裳变的愈加不爱外出,从前还会在院子里乘凉练字,近来索性日日夜夜将自己关在寝宫里,有时候婢女会送些点心花茶进去,却被她一通斥骂,连人带物,统统赶了出来。

    白芷以为她是和李隆基闹了别扭,不过就是发些脾气,等着两个人气都消了,李隆基再来陪个不是,也就无碍了,于是她也并未放在心上。

    故而,整个凤鸾阁里,并无一人知道这些日子武霓裳都做了些什么。

    四周窗户遮的严严实实,寝宫里一点儿风都没有,她本就体寒,其实并不惧热,加上白芷每日正午会在寝殿里放置冰块,也就不觉得闷热。

    铜镜前席地而坐的武霓裳,容貌姣好,眉心的花钿栩栩如生,朱砂红的唇瓣微微上扬,邪魅一笑,空气中,荡漾着她喑哑的喃喃声,鬼魅,且痛至心底。

    “你为什么要害死我的孩子?”

    “你为什么害得我一生不得子嗣?”

    “你为什么抢走了我的丈夫?”

    “为什么?”

    ……

    那每一句替王漱嬑问的为什么,就像是特定的频率,指使着她握着一支金不摇,尖锐之处朝着自己另一手凝脂般的肌肤上划去。

    每问一句便划出一道伤口,口子并不深,却沁出密密的血珠。

    好在那些血珠愈加密集的时候,鲜红的色泽和切肤入骨的痛使她的神志慢慢缓和了些。

    她是入魔了,她将自己困在一片黑暗之中,四周密闭严实,里面灌满了水,她溺在其中,没有人来救她,她就只能伤害自己,因为只有痛,才可以缓解她的痛。

    清醒的时候,她看着自己满手臂的伤,不知如何来理解自己这样的异常,或许是与生俱来的,或许是年幼时被关在王府不见天日时生下的病根,又或许是后来在宫中的这些年时常撺掇人心,忧思过重,才会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