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盛世华裳:惠妃传 > 第十九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1)
    武霓裳正在膳房倒腾着晚膳,宫里发生的一切已经从钟绍京口中都探听清楚了,她却不知自己此刻的心神不宁究竟是为了谁。

    正往青花瓷盘里摆着糕点,钟夫人行色匆匆地推门而入“裳儿,宫里传来消息,废太子出宫后一路逃到了终南山,临淄郡王本想规劝他回宫,却遇他死命抵抗,又因为陛下有旨不得伤他性命,因此而受了重伤,就连跟随着去的几名侍卫都死的死,伤的伤……”

    武霓裳手脚一软,当下就连摆糕点的力气都没了“他受伤了?那太子呢?”

    “说是太子不知所踪,陛下已经往五王宅遣了御医过去,御医回禀说剑伤极深,伤及了筋骨,怕是一时半会好不了……”

    钟夫人话还未来得及说完,武霓裳一个转身忽然飞奔了出去,她的手心里紧攥着一块金制令牌,令牌上凹凸地雕刻着腾跃而起的龙纹,那是当初武则天亲手交给她的,出入皇宫内外如入无人之境。

    马车在五王宅前停下时已经入夜,武霓裳下了马车,迈着厚重的步子,心里却更是沉甸甸的,原来他哪怕只是少了些皮毛,她也会如此的不顾一切,即便是他从未回应过。

    府里灯火通明,下人们忙忙碌碌地来回奔走,武霓裳一路迂回,照着第一次来时的记忆寻到了李隆基的卧房,房门洞开着,明亮的烛光倒映在窗子上,折射出数道身影,李隆基穿着单薄的内衣倚靠着床栏,手臂上缠着厚厚的白布隐隐渗出血迹,苍白的嘴唇汲取着王姝嬑递来的汤药,这是自他成婚以来,武霓裳第一次见到这般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她怔怔地有些出神,却是喝着药的李隆基一抬头,从窄窄的门框里见到了她,眼神里竟划过一抹即逝的惊喜。

    “霓裳?”

    武霓裳回过神,见着众人都将目光投向了自己,于是踱步进来,依次叫了相王李旦、大哥李成器、五哥李隆业、郡王妃,并行了礼,这才又低低地唤了一声“三哥。”

    话音才落,她以为他会问她怎么会出现在此,却见他忽然半坐起身,推开王姝嬑的药碗,眼神里的怒火一闪而过“你来做什么?”

    “我……”武霓裳有些意外地面对着他突兀的质问,一时不知如何相对,又听他提高了几分声调“给我出去!”他怒目相视地指着门外,不顾一众人的目光“你这样两面三刀,工于心计的女人,我实在招惹不起!”

    武霓裳以为他还在怨恨她的欺骗,面对着众人的目光,如同芒刺在背,扎的她浑身生疼,痛至心尖。

    就那一句话,武霓裳的眼圈已经不能抑制的一阵发红,鼻尖一酸,扭头就往外狼狈逃走,李隆业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又试探地回望了李隆基一眼,好半晌才长叹了一口气“父亲,大哥,还是让三哥好好休息吧,咱们就别打搅了。”

    天色也实在不早了,于是众人又一一嘱托了几句,才都回房歇息去了,只留下王姝嬑一脸倦怠的看着他“五弟已经把父亲和大哥支走了,你要不放心,就追去看看她。”

    李隆基昂头看着王姝嬑,原来他的心思,她都懂。

    或许会觉得愧疚吧,可是不过须臾,他就像着了魔般掀开身上的被褥,披上外衫就往外疾奔而去,空气中留下他身上淡淡的沉香味,和着她不能自处的悲悯,那些曾属于她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时候消散的无影无踪的?

    夜色微凉,武霓裳出了五王宅并没有坐马车回宫,却是沿着东市一直乱跑,她记得上次也是这样,后来他找到了她,将她带了回去,可这一次她想他是不会再来找她了,好在知道了他无恙,便已知足。

    她长吁了一口气,在漆黑的夜色中顺着一块石板坐了下来,凉风习习,身上单薄的襦裙被吹的迎风摇曳,后背一阵阵地发凉,整个人不由得蜷缩在了一起,她忽然想就这样流浪在宫外,也总好过在那金笼子里步步算计,如屡薄冰地生存。

    夜空低垂,月牙微弱的光投射在地上,万籁寂静的长巷空空荡荡的,武霓裳觉得自己就要沉沉欲睡,双膝已经发麻到如同针毡,埋在膝间的脑袋就在此时突然被一抹影子遮住,她心下一惊,心想自己一个女子夜里孤身在外,若是碰上歹人可怎么才好。

    她惊惧地抬头,一双红晕未退的眼睛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还哭呢?”他却笑了,全然不顾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惊惧和警惕,弯身抬起修长的指尖揩去她脸颊上的泪迹,她却因为他的出现哭的愈加汹涌“你怎么……”

    李隆基索性蹲了下来与她齐平,卷起袖袍就替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擦拭,擦到后来那幅手忙脚乱的样子竟又把武霓裳给逗笑了“三哥,你不怨我了?”

    李隆基蓦地收回袖袍,她这一哭一笑地倒是有些恼着他了,于是佯装成生气的模样就要起身,武霓裳见状连忙伸手抓住他,他的身体修长,还未待他身形站直,已经猝不及防一个踉跄,朝着她身上扑去,两个人一下子都齐齐倒在了石板上,武霓裳的后背硌的隐隐生疼,抬眼却看见月光之下,李隆基的脸颊居然有些发红,他的身体似乎是僵硬的,就连眼神都有些空洞。

    “三哥?”

    李隆基恍然回过神,僵硬地站起身,又伸手给她,没好气到“闹够了?我送你回宫。”

    武霓裳嘻嘻一笑,却不伸手接他“不然你背我回去吧?”

    李隆基气结“我受伤了!”

    武霓裳偏过头去不看他“又不是要命的伤”,她这样一说也是因为他到底追了出来,一时兴起,本就是闹着玩的,却不料李隆基忽然转身背着她蹲了下来“上来!”

    武霓裳窃喜,听话地蹭上他的背,她身行便细,体态轻盈,背起来也并不吃力,两个重叠的身影就朝着回头的路缓缓行去。

    “方才那么说你,是因为父亲和大哥都在,皇后知道禁军的兵符就在我手里,才会囚禁你来牵制我,使我不敢轻举妄动,我不能让他们知道你真的可以牵制我,懂么?”

    武霓裳似懂非懂,她想问他,她是否真的足够被威胁,却听他又问道“这三更半夜的,你是不是需要跟我解释解释,是怎么出了禁苑,又出宫的?”

    武霓裳经他这一问,这才发觉自己关心则乱,来前就连说辞都忘了准备,况且她再也不愿对他有欺瞒,于是坦言道“则天陛下在时,赐了我一块令牌,可自由出入宫廷。你知道的,除了玄武门,禁苑是唯一一条直通宫城北门的通道。当初是我设局骗了你,使你错失良机,我以为等到朝局稳定,你就会甘心只做郡王,是我低估人性的野心,低估了这变化莫测的朝堂局势,皇后乱政,公主越权,陛下纵容。

    如果有一天你逼不得已走上了那条路,我一定会付出一切帮着你,和婉儿姑姑预谋得罪安乐公主,假意囚禁禁苑,只是一个开始。”

    李隆基缓缓地,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胸口翻涌的情绪复杂且澎湃“从则天陛下交给我兵符的那天起,我就不曾怨过你了,你真的不必为我做什么。”

    武霓裳忽然从后面将他抱得紧紧的,下巴搁在他的颈间,脸颊却一下一下地往他的脸上蹭,柔软的肌肤相互摩挲,她的梅花香气不断的扑鼻而来,李隆基浑身愈发僵硬,不能动弹,耳边轻轻荡漾着她春风般的声音“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心君可知?”

    远远眺望,谁又能看得见,一路追随她至此,却始终默默守护着的那抹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