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盛世华裳:惠妃传 > 第二章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1)
    梅园的花依旧开的分外妖艳,从前在王府时总以为父王的囚禁过于严厉,如今身在宫中,武霓裳才知没有了父王的庇护,原来生存都如此艰辛。

    她始终也没能再见一眼梅园的盛景,至于那个以恒安王性命换得的县主身份,极尽可笑。

    到底是武家的亲贵,武则天也算是履行了宴会那日的诺言,特意命人从九仙门附近为她新辟了一处凤鸾阁,地势虽有些偏僻,殿里的一应物需却都是极好的,然而此举,等同于囚禁,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如同桎梏,王府里无忧无虑的时光,再也不复存在。

    自宴会后,武则天的身体开始每况愈下,卸去往日胭脂的装饰,她的五官满是皱纹和斑点,一张惨白的脸孔没了精心的修饰才显现出八十多岁该有的痕迹,褶皱的皱纹像是沟壑印刻着,有些凹陷的眼窝里镶嵌着一双曾经能够洞察一切的眸子,而如今孱弱的她只能倚靠着床栏,透过镂空的窗户缝隙看着外面的世界,没了往日的犀利狠辣,指点江山,如今她只是一个老人。

    真正折磨她的是每间距一段时辰的剧烈咳嗽,每次都能让她近乎丢了性命,洁白的绢帕上总是留下一淌血迹,那绢帕每每都是由武霓裳私下里洗干净。

    长生殿外阳光充沛,殿里却氤氲晦暗,冷清如死寂,春风从窗户里偷偷泄入,拂在面上的每一处,竟似腊月里凛凛的寒风,冷的发颤。

    整个大殿与外界是断了联系了,每日里往来的也就只有张昌宗张易之两兄弟和武霓裳三个人,如今紧张的朝局,这三人无疑成为外界试图探听到武则天实况的突破口,他们谁也不知道已经八十多岁的武则天究竟病到了什么地步,更不明白她是要将这王朝的权利交回李家,传位太子,还是会属意她的侄子武三思,以延续她的武周王朝。

    其实连武霓裳自己都弄不明白,这个老谋深算,掌控天下苍生的女皇为什么要布下这样的局,佯装成被这两个无足轻重的男宠禁足,她的子孙们亦是琢磨不透,于是便在这倒悬之境中过着整日惶惶不安却时时揣摩她心思的日子,便称得,如履薄冰。

    “丫头”黄昏时分,武则天照旧醒了过来,每日的这个时候即便睡意沉沉,她亦会强撑精神同武霓裳说话,似乎很怕自己会一睡不起,而武霓裳每日里最恐惧的就是这个时刻,直觉自己已然成了这段斗争的棋子。

    “陛下”她行了礼,然后上前替她扶起倚靠在床沿。

    “朕方才梦见你父亲了,他似乎很恼恨朕终究还是将你推入了这万丈深渊,从前王府里那个无忧无虑的你,大概是真的死了。”

    武霓裳低着头不说话,弱小的身体看起来十分孱弱“重俊近来可有找你?”

    她又摇摇头。

    “下去吧。”大概又是累了,武则天阖眼又陷入了浅眠,这样也好,武霓裳松了口气,径自出了殿门。

    殿外此时正有一位自称安乐郡主的女人求见武则天,依照武则天的密旨是不能允许任何人入殿的,二张兄弟此时不在,武霓裳于是将她回绝了,那女子约莫二十左右,面容生的姣好,在武霓裳见过的女子里算是最美的,可是当她瞥眼一脸愤愤地掉头走时,武霓裳知道,这并不是个好惹的角色。

    直到了第二天,就在武霓裳从司药房端着药碗回到长生殿的路上,脑袋被一团绸缎蒙住,看不见光的武霓裳就只觉得一下接着一下的马鞭从空中凌厉地落在自己的后背上,耳边不清晰地听见清脆的声音愤愤道“让你轻狂,可恨皇祖母居然宁可信任你这侄孙女也不信任我……”

    武霓裳是隐隐听见了那声音了的,她这才知道,那人便是安乐郡主,太子李显的女儿李裹儿。

    后来怎么了,她便不晓得了,因为鞭子抽的太狠,很快就晕了过去,再醒来时,武霓裳只见视线里一身素色襦裙的女子,如玉般光滑细嫩的肌理,眉目清秀,容颜说不上美艳,也算是赏心悦目,让人觉得亲切。

    女子见着武霓裳睁开了眼皮,不自在的扭动着身子,立即将她扶了起来,小心地避开伤处,微笑道“你醒了?感觉还痛么?是我家王爷刚巧进宫碰见你被害才将你带来这处,你无需担心,王爷已同陛下请示过的,你就安心在这养伤便是。”

    她说着,一双手覆在武霓裳的手上,很是亲昵,武霓裳却始终回忆不出昏迷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于是不自在地回问道“你家王爷?”

    女子道“便是临淄郡王李隆基啊,王爷说你们认识的。”

    武霓裳一时怔愣,鼻尖淡淡的沉香味似乎还在轻轻飘荡,未曾消散,提及这名字,她的胸口亦会轻轻荡漾,亦如裹着那狐裘时的感觉。

    女子见她一时陷入了沉思,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武霓裳才悠悠缓过神来,一脸无恙地看着她依旧的容颜,笑了笑,正欲说些什么,房门突然被打开,熠熠的光芒下映衬着他协调的轮廓,被光刺的扎眼的视线里依然容纳着面前这个美如冠玉的男子,一对蚕蛾触须般的弯眉下总是一双凛冽冰凉的眸子,他不笑的时候,眸子就像是一把刀,锋利的能穿透人的心脏,他笑的时候,却成了武霓裳眼里最美好的阳光。

    那女子见了他立时起身,上前就揽住他的臂弯,言笑晏晏地凝视他,亲密的扎眼。

    李隆基似乎很享受这样的亲昵,宠溺地揉着她的脑袋“有人在就不能别这么任性?”然后别过脸望着床榻上的武霓裳,又道“你先去练练手,稍后同你切磋切磋。”

    女子于是应了声好便带上门出去了。

    屋子里就只剩下二人,武霓裳因为自己的情绪而显得有些不自在,沉香的味道愈来愈浓,她的两颊也渐渐地绯红,以至于不再敢去看他的眸子和他整张会让人动心的眉、鼻、唇。

    “你身上的沉香味太重了,我不大能闻得习惯”为了不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异样,她便扯了这样一个自己都觉得不靠谱的借口。

    李隆基道“沉香凝神,书房里没日没夜的都是点着的,我刚从书房过来,味道不免重了些,倒是扰到你了,不过两月未见,你怎么还是这般消瘦。”

    武霓裳没有说话,脑袋紧紧地藏在被子上,李隆基又道“那日宫里闹刺客,你父亲恒安王为陛下挡了一剑,因而致命,当时来不及问你,总觉得事有蹊跷,你可知道些什么?”

    武霓裳摇摇头。

    “你叫我一声三哥哥,如今恒安王不在了,我们也算有缘,我也只是想替你做些什么罢了,你若不愿提及,那便罢了。”说着,他转身,出了屋子。

    直到听见门合上的声音,武霓裳才昂起脑袋,艰难的下床,透过屋里的窗户,她看见房间外是一座四方的院子,院中间空旷的地方摆着一列兵器,有长矛有短刀,但都并不锋利。

    碧绿的松树下,女子挥着长剑,同心结状的剑穗在风中摇曳,剑刃在阳光下折射出一道长光,影射在屋子的墙壁上,很是耀眼。她挥剑的身形宛若游龙,自由自在地像在天地间遨游,白色的衣袂在风中徜徉,很是快意,如同她起舞时候的样子。

    但是她比她幸运。

    长剑抵着一把长枪,相互摩挲着,火花在阳光下噌噌作响,一双青白的人影就在天地间握着手中的兵器,女人每出一招都被对方化解,而显然面对着的青衣男子并不舍得伤她,长枪直指她肌肤时,总是巧妙地躲避,然后邪邪地揽住她的腰肢,在她额上细细一吻,女子羞赧地将他推开,嗔道“还未提亲怎就这样轻薄?”

    李隆基依旧一脸媚笑,不正经道“早晚得是我的女人,何须在意这个?”说罢,将手上的长枪归于落兵台上,理了理衣裳,挥袖道“不如现在就去同我岳丈大人说亲去。”

    武霓裳看的真切,即便水雾迷住了她的视线。他眼中的那一淌春意,那样让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