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致书一愣，苦笑道：“有时生不由己做的事……我早就做好下地狱的准备了。”又看其他条款，无非是些钱财物品，诸如千两纹银，桑落酒百斤之类的，便毫不犹疑地割了手指，依言完成契约。
水黛看着高致书持往生牌五息尚无不适，心道，也非罪孽深重亦或先天不足之人，便道：“高老爷在我等离去之前务必片刻不得离往生牌，另有一事，小女子想与高老爷商量，是关于高家哀牢山的地产。”
高致书闻言倒是一愣，不明白这事与哀牢山有何牵连，水黛旋即解惑道：“小女子想买哀牢山几座山头，其中就有高家拥有的那座，故而希望高老爷割爱，价钱不是问题……”
“自是可以的，送给细心姑娘也未必不可，其他山头鄙人也可替姑娘您奔走一二，只望初雪和孩子的魂魄……”
水黛颔首，起身告辞，“那小女子便不打扰了，巳时会准时到府上准备事宜。”
水黛和忘忧晚膳过后便睡了个天昏地暗，在高府准备一番竟也直逼子时了，水黛、忘忧、高致书三人在西角院的树底下闭目休息。
“我能够见到初雪么……”高致书讪讪地开口。
“看你的灵力，不过估摸也没有多强，待会儿可以试着给你开阴阳眼，能不能见到看你自身……”水黛累了一天，骨子里的娇蛮让她连尊称也不愿用了，看了高致书一眼，“若是她的魂灵没因怨气变成一片混沌的话，兴许能见到你的初雪。”
注意到少女的不耐，高致书默默地看着初雪曾住过的院落，呆呆出神。
距子时过半，还有一盏茶的时间，忘忧在自己和高致书眼上抹上黄泉水，便在院子里燃起了招魂香，槐花、檀香的味道慢慢弥漫了整个院落。
一瞬间，三人像坠落冰窖一般，明明是盛夏，却如身处深冬，水黛和忘忧如炸毛的猫一般戒备起来，感觉整个院落都摇晃起来，传来可怕的敲击声并着女子的哭泣和婴孩的啼哭。
“看来没错了。”水黛向南、北方向抛出两根分别系着金银两式招魂铃的阴阳绳，越接近瘴气，铃铛摇晃的越是厉害，从绳中幻化出一火龙一雷龙，呼啸着便缠绕在瘴气中心，婴孩啼哭声愈发尖锐难忍，女子的低泣也变成了嚎哭……
“细辛姑娘！姑娘！快住手！他们很难受啊！”高致书冲着水黛喊道，因着之前的嘱咐并不敢碰她。
“高老爷冷静，姑娘正在为他们拔除体内的瘴气，否则就算硬生生收下，也是要坠入炼狱先将瘴气和魂灵洗净的！”忘忧制止了高致书，劝道：“若是高老爷还有余力，不如多唤唤您的姨娘，唤回神智，让她少受些痛楚！”
听了忘忧的话，高老爷醍醐灌顶般，冲着那团阴影嘶吼道：“初雪！雪儿！是为夫没能护好你，都是我的错……是我将你……带入这虎狼之地，是我……是我害死了……我们的孩子，我一路都在想着，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都取名高缘，还想着……等孩子出生，我们一同青州游玩……”高老爷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如果被人听到，会怎样影响他的威信，可这一切，都比不过眼前女魂痛苦的嚎哭。
在高致书提到孩子名姓时，水黛明显感到怨鬼挣扎减弱了，还有救……转头对高致书喊道，“多说一点，多说一点孩子，多说一点你们的过往！”
水黛凝眉想着，怨婴却没这么好打发了，不能出世的孩童因着未能降世，加上灵智未开，即便灵魂可能知事，但更多的还是用于记事，加之母亲生前受的苦，尽数感染与婴孩，一尸两命，想留于世间的执念令它缠着母亲的魂魄，无法重归轮回，留在阳间越久，七魄为喜、怒、哀、惧、爱、恶、欲，喜魄、爱魄因着阳气不足而虚弱，更何况负面的魄本就多，在阴间泄露出来的阴气滋养，自是强大起来，滋生了瘴气……
高府瘴气中心，只剩灵、命二魂，除爱、喜之外的魄，主掌善恶廉耻的觉魂早已因爱、喜二魄离体而愈发缺少阳气的初雪，混沌之中听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嘶声裂肺的说着一段感人的故事，灵魂回忆起了那天……
那是御元三十六年冬，她一直靠着替别人洗衣、缝补换点吃食，在过世父母留下的茅草屋里过活，为了掩盖姿色，每天都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那年冬天的初雪在夜里毫无预兆的落下，积了齐膝的厚雪，那年秋收很是惨淡，整个村庄的人仅仅能果腹罢了，谁还记得自己这个孤女。
记得自己裹在并不能御寒的被褥里，饿得眼前一阵一阵发黑，怕是自己这一生就到这里了吧，谁曾想邻村的姑婆带着一个穿着艳俗的阿婆，本以为自己平日里并没白白帮他们家做工，谁曾想，那阿婆竟是买卖丫鬟的牙婆，脸上的煤灰被冰冷的毛巾搓开，听到姑婆嫌恶的一声：“果然跟她娘一样的狐媚子！”
“倒是个好姿色，若是年纪再小点，送进大户人家做丫鬟必定能卖不少钱，这年纪只能卖到勾栏里去了。”那牙婆一脸不怀好意，在初雪面上摸来摸去。
虽然没什么见识，但在年少被村里的男人的污言秽语侮辱，自是知道勾栏是怎样的地方，虽然年龄还小，但一直记得母亲是一个极其有教养的女人，自己怎能沦落那个地方！
哪知姑婆竟理所当然的道：“今年收成不好你是知道的，我们这些个亲戚接济了你这么多年，今冬怕是好多家都捱不过去了，该是你报恩的时候了，你跟着吴婆走，就能吃好的穿好的，也能让我们今冬好过些。”
“难道我平日里就是白白受你们恩惠嘛？我没日没夜做的衣裳，给你们带孩子、纺布，从未叫过一声苦！”初雪嘶吼道，“听村里人说，爹娘去世之时，给了你们不少钱财，就是让你们照顾我，可你们呢！这也不说了……”说着竟感到一阵眩晕，就走了一瞬的神，手臂被粗糙的手掌磨得生疼，毫无力气的自己被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