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一世名姬 > 家族
    “而丈夫们不需要,不是因为什么压制、自私、滥情,是因为他们不会生育,不能生育,只能靠女人生完孩子给他。

    所以丈夫们发挥了人的本性,而媳妇们被限制在家庭里,首先是一个妻子,才是一个人。她们被认为是异类,是需要自证清白、否则就肮脏的人,战战兢兢,要么做伎女,要么做妻母。”

    “一切祸端都是因为你们宗族家族的嫁娶,而母亲变成妻母的那一瞬间,就注定了女儿们、儿子们的苦难。

    无情无义,放肆地追求强弱压制的愉悦,最后只能让自己也被这强弱压制吞噬。

    放肆地借助别人家的身体,给自己家绵延所谓血脉,代价就是人人都想抢别人的,热衷探讨战争,背后是对人命的亵渎,是世间母性缺失的本质。

    将生育视为累赘和低等的标志,对弱者穷尽欺压和轻视,这就是魔人将这世间鸠占鹊巢所造成的苦难。”

    桑葚说完,黄宴早已忍不住抬头,额头显着在地上磕的红印,一脸的茫然,抿着嘴:“陛下.....”

    ——桑姬脑子居然有问题。

    她居然是反社会的神经病。

    黄宴打心底里感叹天道不公,一直以来他还以为这女人有点理智,只是愤慨不公平而已。

    但今天....她居然长篇大论地否定嫁娶天伦,藐视宗族家道,这简直就是、痴狂的疯子!

    难道山神傻了,居然把神刀赐给一个疯子?

    黄宴想明白了,原来苏索尔山的山神,也是魔神。

    “我想起来一件事,以前五贤者来我通神贤者府,与我争吵,那时他们带着弱马羞辱我,我得到消息,也就准备母牛羞辱他们。”

    桑葚看到黄宴的质疑目光,不由得没兴趣说了,说起她更在意的事。

    黄宴面无表情地看着桑葚,欲言又止,一脸颓累。

    桑葚冷若冰霜地望着黄宴,把桌上一个麻布包展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七喉五口剑已经断成两半,阳光旭辉给它镀上金边。

    黄宴脸上瞬间染上恐惧之色。

    桑葚似笑非笑:“那时候,我叫你去草场取牛,你离开了我的视线,你去泄密御空术了。

    我那时执着于两差之考的不公平,忘记了这件小事。

    而就是这细节的疏漏,让我错失了庆羊。

    我细细想来,那之前,朝寺将军家的那场葬礼,你虽然离开过我的视线,却也时间不长,不足以泄密。

    而我派庆羊去询问耀寺将军的家人情况,探查他的死因,庆羊也只是那么做了而已。

    棱摩贤者转移我的视线,说是庆羊在朝寺将军府里泄密了御空术,带偏了我的思维。

    去朝寺将军府里那次,你毫无嫌疑。

    后来我猛然惊醒,他们五贤者那次来拜访我,虽然棱摩贤者后来说是「给我最后一次机会」,但其实他们那天是来为你创造趁乱离开我视线的机会。

    是那天,我与他们辩论的那天,你出府,把我的修炼秘法公告于天下。

    多么可笑。”

    桑葚这一番话说完,黄宴就扯开嘴角:“陛下既然知道,定是对我抱有强烈恨意。但我想说,我一直爱着陛下。”

    青年脆弱神伤地望着阳光下的少女。

    “事到如今,你果然还是准备用美人计、用所谓爱情来保全你们宗族。与我想的没有半分不同。”

    桑葚嗤笑:“以前,你也数次以痴情的目光凝视着我,可惜我天性不嗜好情爱,令你白忙一场。

    男女之爱,毕竟是繁衍基因驱使,需要排遣孤独,或是寻找爱的归宿。于我而言,我不缺爱,也不孤独,自然不需要男子庇护我。”

    “陛下,男子与女人相爱,诞下爱的结晶,这就是父母的由来啊。”

    黄宴失望地垂下眼,喉结一动。

    “陛下心如磐石,是不知世间亲情的源头都是爱情。”

    ——黄宴居然为了保全家族香火,说出这样的话。

    桑葚几乎要笑喷了,嘲讽一笑:“你爱我吗?”

    “我无法违抗君令,曾经一直暗害陛下,但陛下的天貌与仁爱.....算了,陛下不信,我无话可说。我这次本来就是求陛下赐死的。”

    金辉之下,青年炫丽的美貌令人心醉神往。

    他的确从未这么着迷过一个女人,她那举世惊艳的美,她那独一无二的性格,怎么可能不让人心驰神往?

    如果可以,黄宴想要桑姬做他的妻子,二人携手天下,琴瑟和鸣。

    只是不再在这腥风血雨、权力斗争中,只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两人结合,她为他绵延子嗣,夫妇和乐一生一世。

    黄宴苦笑,终究是......

    ——骗她的而已。

    桑葚感动地看着黄宴,被他的话说服的无以复加的表情。

    她眼神闪烁道:“.....既然你如此爱我,我们就在一起,彼此只有彼此。好不好?”

    没有家人的爱、没有母爱的女人,怎么可能说她「不缺爱」?

    只是强颜欢笑而已。

    “陛下....”

    黄宴皱眉,不敢置信,脸上渐有轻松的喜色:“陛下真的、真的肯.....?”

    “从来没有男人这么爱过我,你这么爱我,我怎么可能不爱你呢?我就算再美,没有男人爱,也是失败的.....”桑葚认认真真地动容了,徐徐说道。

    “....我要为了留住你的爱,拿我的时间、精力、后代来奉献你,我爱你,我不想别人抢走你,我们只能是彼此,哪怕是我生出女儿,如果你更爱她,我就会嫉妒我的亲生女儿。”

    “所以,为了我们的爱,你杀了你全家来爱我好不好?”

    桑葚说完,黄宴默然一怔,脸上如被灰雾笼罩,隐有怒色。

    “哈哈。”

    桑葚突然嗤笑出声,托腮极尽嘲讽。

    “黄宴啊,你要知道,这世上是先有亲情,后有爱情的。

    如果你奇丑无比,穷酸鄙陋,浑身疾病,没有一个女人会为了你日夜操劳,为了爱情奉献,她们不会对你产生爱情。爱情的前提是吸引力。

    而你的母亲,即使你再丑再穷,她们也爱你,她们为了给你治病,即使再操劳也心甘情愿。

    即使你是最鄙陋的面孔,你的母亲也会夸赞你的优点,她会告诉你,我的儿子,你是母亲的骄傲。

    女人们或许也会那么说,但她们作为外人毕竟是不由真心的。

    但你是你母亲十月怀胎拼死拼活生下来的,她会以最关怀的视角看你,她把你视为自己的后代,她会发自真心地觉得你好,她庇护你,不忍心看你饿了苦了。

    你甚至可以用你的苦痛要挟你的母亲,她不忍心你受到世间任何伤害。”

    桑葚从来没有见过亲生母亲。

    但她童年读过很多母爱故事,在高墙里,婆婆们就是她的母亲,侍女们就是她的姐姐。

    她叫婆婆们「母亲」,叫侍女们「姐姐」,她们怕京参怪罪,几次让桑葚改口,她也没改过来。

    只有京参在她十八岁出现后,才逼着她改口。

    桑葚虽然没见过亲生母亲一面,但她实际上有几十个母亲。

    她不缺亲情。甚至比这世间大多数人得到的亲情更多、更纯粹、更温暖。

    这就是她一直能直面所有黑暗的坚实情感后盾,让她不至于沦落和退缩。

    高墙里的母亲们给自己的母爱,并不少一分一毫。

    “你的所谓爱情的伴侣,是需要你庇护的幼苗。而你的母亲,却是庇护你的大树。

    反过来,女儿们一般不被重男轻女的母亲喜欢,这就是这世间造成的恶果。她们寻求着男人的庇护,而男人们,也寻求着女人的庇护。

    彼此都想要对方爱护自己,索求别人给自己爱的滋补,这就是你所谓的爱情。”

    桑葚冷声道:“你为了你的家族来求我,不也是把亲情放在第一位吗?”

    黄宴苦笑,叹了一声:“陛下,你还是那么能言善辩。”

    桑葚拿起一截断了的七喉五口剑道:“我之所以能破除这剑的封印,是因为我开始不怕舆论的利剑。

    而我之所以不怕,是因为我身后就有家,我的母亲和姐姐们的爱。

    她们不会抛弃我,即使我再穷再丑、即使我堕胎过,她们也会对我敞开怀抱,肯定我的价值。

    这就是亲情给人的力量。”

    她拎起这断剑,断剑表面泛着淡光,嘴角一丝苦笑。

    ——但是,她的母亲和姐姐们,其实都是婆婆和侍女,是京参皇子的奴婢。

    这十八年来的亲情,给了她极大的价值自信。

    撕开真相,这样的亲情却是京参提着线在上空施舍下来的。

    但即使如此,她也感激京参。

    “黄宴,你很会看一个人的性格。在神山,差点掉进岩浆的时候,你知道我绝对不会抛弃同伴,故意说要牺牲自己的话,让我全然相信你。”

    桑葚一手拿着一截断剑,突然站了起来。

    “你这样的英才,正好去地府效力。”

    黄宴见她拿断剑朝自己走来,顿时明白她想做什么,七喉五口剑即使断了,也还能用,因为术法是浸在每一寸金属里的。

    “放过我的家人,陛下。好吗?”

    知道绝无可能再活着出去,黄宴从怀里拿出一个药包,扔在地上。

    “我来时,服下毒药,这便是解药,但我已没必要吃了,还有半个时辰,我就会七窍流血而死。”

    黄宴说完,就面朝桑葚跪下来,再次俯首帖耳,五体投地,然后抬起头,脸上神情坚韧无比。

    “求陛下放过我家的遗孤子孙。”

    他几乎要痛哭落泪。

    桑葚走到他面前,右手持断剑柄,用断剑抬起他的下巴,居高临下地冷声道:“你哭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是真哭,还是假哭。

    但是我喜欢你哭,你哭的越惨,我就越可能放过你的家人。”

    黄宴讷讷道:“陛下是戏弄我,还是说真的?”

    “真的。”

    桑葚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我就不像你那么会骗人,我有一说一。你的眼泪越多,你的家人活下来的就越多。”

    她的易容已经因为频繁的战事而掉落不少,露出一些原本华丽的气质风姿,黄宴凝视她如野狼苍鹰一般的双眸,泪水滚滚而出。

    “继续哭。”

    “呜呜呜呜.....”

    随着桑葚的话,黄宴真的剧烈地流下泪来,青年颤抖着肩膀,哀痛欲绝,大放悲声,涕泪交加,狼狈非常。

    悲鸣和嚎啕在空寂的大殿回响。

    桑葚活活看他哭了十分钟,黄宴有些累了,但只能继续坚持,嗓子都干哑起来,突然一只手轻拍到他脸上。

    桑葚邪笑道:“骗你的。你死后,你家的人全部斩首。”

    黄宴正预备着发一个嚎哭的高音,戛然而止,喉咙里憋出微咳。

    他梗梗脖子,茫然地一疑。

    桑葚轻声温柔地问:“开心吗?”

    随风往事,皆为谎言。

    桑葚把右手拿着的断剑刺到黄宴背上,剑刃尽数没入,左手的那截剑也很快刺入。

    黄宴的后背骤然显现两个血洞,剑刃被巨力驱使,破除骨骼肌肉,直达肺腑。

    黄宴哀嚎痛呼起来,生理性的泪水如开闸洪水,他喷出血沫,鲜血全溅到桑葚脸上。

    桑葚放任脸上的鲜血流下,单手拎起黄宴,把他的身体一路拖到门口,一脚踹开门。

    痛苦不止的黄宴被门外刺眼的光照的忍不住闭眼。

    门外站满了桑葚叫来的贵族、大臣、将军,他们早就在此等候,本来正在聊天,就听到巨响,殿门突然被踹开。

    大殿外就是巨大的天阶广场,远处就是跃龙台。

    宫内的人们同时看向最高位置的大殿,那里紧靠天光,霞飞宫檐。

    他们看到一个女子脸上溅着血,拖着背上刺着剑的男子走出大殿。

    她面朝群臣喝道:“此人是围剿我的众贼首之一,纳罕将军府的黄宴。

    此贼曾经设计谋害庆羊将军、泄密了我本来还没有公告天下人的高阶御空术、勾结妖魔塔祸国恶物、企图用魔剑谋取我的性命,数罪累身,罪该万死。

    猖獗妖人,已经伏诛。

    敬告诸位,今后任何旧教余孽,若有反攻倒算之心,皆如此贼下场,永生永世钉在剑下不得好死——”

    黄宴被在地上拖行,又是剧痛加身,早已几乎晕死,哪里顾得上众人唏嘘围观,直接翻了白眼,微张着眼睛,一命呜呼。

    桑葚用手把他眼睛盖上,然后将他的尸体丢在地上。

    众贵族、大臣、将军皆惊恐万状,如见妖魔,谨慎不敢言,瑟瑟不能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