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一世名姬 > 对垒
    “妖魔?”众幕僚一疑。

    “不可能吧,我们京城可是有龙使神尊坐镇。”

    桑葚无语,你们有没有自己是叛军的自觉啊?

    她手指敲敲桌面:“我说你们塔里的就是个妖魔,不是真神。要是真神早就杀了我了,易如反掌,怎么会让我活到现在?”

    众人显露出排斥的气氛来,默默地凑到一起,把桑葚抛在一边。照世王爷吹胡子瞪眼地翻白眼,张张嘴没说出口,又忍不住说了:“大人是文朝人,不信,也要有点尊敬。”

    “没尊敬。假的,塔里是妖魔。”桑葚刚说完,一个平时老实本分的幕僚就抖着身体站起来,合着双掌面朝天空:“神明恕罪,神明恕罪!”

    他们这些人都是在神教的氛围下生长出来的人,根就烂了,心态思想已经奠定了,在这之上长出来的苗,是歪的;茎,是折的;叶,是萎的;果,是有毒的。

    如果长出树来,也是鬼脸枯树、旱树,缺乏甘霖,渴到昏头,开始伸出枝桠去吃人,摇曳自己的一身枯叶,朔朔的刮起阴风,困住迷途的旅人。

    如果一直把黑夜当作白日,看见真正的白日,只会将其斥为邪恶的白夜。

    桑葚冷眼看着:“有完没完?”

    这话彻底激怒了,原本老实的幕僚发作起来,也足够疯狂,他随着父亲,异常的信,信到极致,容不得怀疑塔里的神使。

    从小就朝着龙塔方向,上香、磕头,在诵经后才敢吃饭,每天睡觉前都读着开天辟地后的圣人故事。

    被否定价值、被高位者指着鼻子骂的时候,也是靠着神教的肯定走过来。

    「不论贫贱,有向神心者,皆圣洁」

    无数个心有不甘,被高位者肆意践踏,被迫迎合高位者心意的日子里,就是在想「一切都有报应回馈」过来的。

    哪怕忍无可忍,自己亲戚被贵族杀了,投告无门,被整个世界抛弃后,也是神教的「不作恶事,恶事污人脾脏」,阻止了他去和贵族同归于尽。

    ——不,只是他不想这么早死而已。

    就算他去找人家同归于尽,把或药扔到府邸里,贵族也不会被炸死,他有重重保护,高枕无忧。死的只会是他。

    所以这才揭竿而起。为的就是给自己家争一口气。不让别人肆意欺侮。

    临行前找巫者占卜,又对着神教书磕头,掰开龟壳一看,吉。

    青年曾泪流满面地亲吻神教书,对神感激涕零。神啊,你是这么的仁慈,看到我的苦难,所以支持我跟随斋仪王爷。

    一路以来,披荆斩棘,身负重伤有过,死里逃生也有过,不管有关没关,联想到的都是神帮助自己。即使是地上掉了块饼,也是神会知道自己会饿。

    神那么的圣明,神的一切都是对的。

    这位老实人是旧教派,支持龙使存在论。

    他双手持着长枪朝桑葚刺去时,在场的人都慌了。怕,怕桑姬失控杀人。他们打不过桑姬,就连她的眼神都不敌,她就像黑夜里爬出来的怪物,行事没有逻辑,一点就着,动辄打骂。

    但也有片刻的愉悦。旧教派的幕僚将军过瘾了,新教派的幕僚将军看笑话。

    桑葚向右偏身,右手一把按住那长枪,刀尖直直地指着她的心脏处。

    “你想杀了我吗?”

    少女的目光泛着寒光。

    青年满眼都是怒意,他最近失眠的厉害,又占卜过很多次,都说不吉。老婆难产死了,高龄父亲也死了,尽管他把自己家人带到已经被占领的铄城,躲过了敌军,没躲过死神。

    他是父亲五十多岁才找续弦生出来的儿子,继承人。

    “我不许你侮辱神教!——”

    青年状若疯癫地大喊,照世王爷拧眉,他的侍人都去拉扯青年幕僚,其余将军也忙不迭劝架。

    灯火摇曳,桑葚稍微松手,就感觉到那长枪蓄力往自己这里又刺了一下。

    青年红着眼:“我不许....不许你侮辱龙使!”

    众将军大呼,此时城外京城军汇集主力,开始围剿铄城,噪声大震,火药夹杂着术法在攻击铄城的禁制,这禁制加了桑葚的一点帮助,非常坚固,但也众怒难犯。

    长枪刺入桑葚身体几寸,大股的血溅出来,帐外扑进几个传令官,一进来就跪下了,灰头土脸,浑身溅满血:“诸位大人,不好了!京城军正在集中攻西大门!”

    “报——东大门禁制裂了三分之一!”

    “报——保驽贤者亲临,还有纳罕将军,敌军说要督官大人的人头!”

    在这混乱中,桑葚恶狼般死死盯着那个神教青年,手缓缓按住长枪,向下压,那刀尖从她身上抽出来,伤口飞速愈合。

    众将军为这个幕僚惋惜,你做什么不好,何苦把命搭在这怪物身上,白白出了一口气,屁用没有。

    桑葚故意给他个机会,没想到他不识好歹。看到少女眼内金光闪起的时候,这青年的同僚都在喊:“快闭眼!”

    “闭上你的眼!”

    “大人莫要发怒,放过他吧!”

    传令官面面相觑,有些不解。

    这青年幕僚只听到长枪被桑葚单手劈断的声音,上好的沉水木长枪,镶了铁边,沉的两个平民才抬得起,他也并不是瘦弱市井,能做到在这个大帐议事,武力必是不凡,帐下也一批手下。

    他失明前最后一眼只看到桑葚的眼睛。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桑葚道,“大胆狂徒,敢行刺督官,我看你是不要命了。”她说完就站起来。

    将军们背后泛起寒气:“大人你何苦这么逼一个人呢....”

    旧教派的将军们寒毛直竖,头皮发麻,桑姬这是在打旧教派的脸吗?

    桑葚掐住那青年的脖子,听到他脖子里咕噜一声,就发狂地悲嚎起来,用家乡话低泣:“我.....瞎了?”

    不可置信,没有大爆发,只是冰底的绝望,暴风般袭来。

    桑葚嗤笑:“你是瞎了。”她松开手,青年脖子上现出红色的五指印,“不过十天后就会复明。这只是我给你施下的幻术,并不是致盲的法术。”

    照世王爷急得拍了几下地图道:“战事迫在眉睫,生死难说,大人快来说说怎么抵挡京城军,不要纠缠在小事上了吧!”

    “说?说什么?”桑葚把手里带着刀尖的长枪单手提在手里,伤口完全愈合了,身上只有血迹残留。她并没有穿铠甲,“没什么好说的,提刀出去打就得了。”

    她走出大帐,把那半截长枪在手里,蓄力之后,猛地投掷出去。

    那断枪在空中滑出一道金线,如流星飞过,聚满了光华,众人不解,一看才知原来燃满了火焰。

    那长枪直接刺到城墙禁制上,城墙禁制是包裹整座城的海陆空三大阵,天上是半圆罩下来,地上的城墙每块砖都浸满法术,地下依旧不让遁地法术入内破城。

    这长枪刺上去,一路瞬间燃起大火,烧了个天红亮四野,巨大的火光像太阳一样,半球形的天空禁制整个爆发出光芒,四散着火苗,触者皆烈火焚身。

    正在攻击禁制天墙的士卒们,顿时哀嚎着四散坠落。但依然有越来越多的士卒上来补兵,一边躲火,一边还叫喊着:“是幻术!不要怕——”

    铄城大营的众将军讷讷不言,皆是震立当场,士卒见天上火光漫漫,以为敌方下来了,皆抱头鼠窜,悲嚎大叫:“京城军打进来了!”

    “不要慌,是督官大人!”“是桑姬大人!”

    在这冲天火光里,混乱不止,只能靠喊传递意思。

    “天上的是救我们的圣火,我们没有输——”从桑葚府邸出来的女武士们,在人群里喊出早就准备好的词。

    众将军纷纷回帐聚集兵力,四散守城,照世王爷叫家奴和官武士里三层外三层护住自己,才算安全一些。天上的流火着实骇人,整个天空都红通通的,他看花了眼,不敢出帐。

    “桑姬.....竟是如此神人.....”

    他些微感叹,就听传令官回来报:“督官大人有令,趁乱扰民者,杀。取敌有官衔者首级的,由照世王爷赏爵赏金!”

    “她怎么....”让自己奖赏杀敌有功者,不是不可以,本来就是应该的。但是、照世王爷本来以为,必须要下的第一道指令,应该是「严禁逃兵出城」才对。

    现在被围了,明明有败阵杀头、成为阶下囚之祸,为什么她丝毫没有恐惧呢?

    不多时,一个面容肃正、令人不敢正视的女武士掀开帐帘,年岁不大,气质如狼,堂堂地走进来,行了礼,拱手低头也没有奴颜卑膝之色,道:“臣下是督官大人随众邕什,见过王爷尊礼,督官大人命臣下请王爷出战!”

    掷地有声,照世王爷脸一下子白了。

    “本王正在督战,何来出战一说?”照世王爷嫌她没有跪下去,虽然桑姬说了她的人都不跪,但也太狂了。

    没想到那名叫邕什的女武士从口袋里掏出东西,还没拿出来,先是不卑不亢,先礼后兵说了句:“愿王爷宽恕,督官大人说,王爷若不去,就把军符叫臣下带走。”

    官武士中一壮汉道:“大胆,敢这么对王爷说话?咱怎么相信你不是逆贼,来假传督官大人旨的?”

    邕什只是一个人来的,并没同伴。她抬起眼斥道:“见督官大人官符,如见督官大人本人,尔等家奴还不下跪见礼?”

    话正在说,手里的东西整个亮了出来。

    照世王爷咽咽口水:“不要逼本王、何必逼本王.....”

    那壮汉早吓得膝盖一弯跪下去了,官武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相继下跪。这阵仗跟面见国主一般。

    邕什挺直脊背,眼神熠熠地望着照世王爷:“督官大人有言,战事混乱,无兵符难以调兵遣将。王爷大可继续督战,但把兵符交接了事。”

    卜姽把火点到筒里,运载着术法符文的火药往外炸去,带着尾烟。她偏头看看其她女武士,问道:“邕什还没回来?”

    “没回来。”“大人让她一个人去见照世王爷了。”

    饶是女武士们也感受到了,桑葚在锻炼邕什。

    远处的天空,像下血雨一样,成百上千的士卒去补兵,然后再如烟火般猝然而逝,在空中一旦脱力,坠落就是死路一条。再去补兵,再因纷争打斗死去。

    死循环。

    保驽贤者勒马一看,就见远处火光弥漫,他扭头给自己的妹夫纳罕将军指一指天空:“可曾见到桑姬?”

    纳罕将军谨慎地看了两眼,摸摸身边巨兽的皮毛,那长着人的头发的狸猫是恶兽,是一个叫羽轮的策士的坐骑,那策士在一百年前被杀死,但据说他一直都没死,他的灵魂在这狸猫体内。

    就像鸦叵天王一样,多身多魂一心的怪物。

    “是场硬仗,绝对不能对她手下留情。”纳罕将军道。

    “必是要她永世不得复活。”保驽贤者早就手痒地拔出刀对着空气乱戳,他的马在嘶鸣,地面也被天空的火感染得一阵发热似的。

    “还得一阵呢,那么多的贤士乡勇,她想突破包围,还得很久。这次要和她打个几天几夜,轮流换着打,这是棱摩贤者的主意,一定有把握赢的。”

    保驽贤者又说。

    纳罕将军不说话,回头看看身后的大批士卒。

    他们正在坡下密林里隐匿着,这些士卒将军都像漆黑的芦苇一样,随风而不动,与深夜融为一体。

    等到前一波人退下,他们就上去。打到一半,换人。不能让桑姬得手,要一直耗她。

    迟早玩死她。

    “为什么卜仁贤者还不回来换班,急死我了。”保驽贤者的肌肉都在顽张,恨不得立刻加入战局,“桑姬一定会去城墙应战的,对吧?”

    正在说话,就见一道光横空而来,细看才知道是一把刀。

    刀?

    保驽贤者瞠大双目,迅速放开金刚护体咒,那刀像一道天光,劈来的时候没东西能挡住,密林的树叶枝杈尽数被拦腰斩断,刀打着旋,一刀砍中保驽贤者身旁的一棵树。

    保驽贤者和纳罕将军都是一惊,正呼出憋住的气,就见那刀居然一动,把那五人合抱的大树竖着劈断。

    刀还在旋转,像夺命的铁齿,旋转着溅出血花来,直接把保驽贤者左边的武士手持的剑砍成两截,那武士蹲下身丢了剑抱头。

    “快蹲下!”纳罕将军着急地朝身后的士卒们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