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一世名姬 > 急流
    卜姽也低着眼不敢看桑葚,她知道桑葚不会怪自己,但她暗恨自己怎么就这么鲁莽,身为大曲将军家的女儿,居然进入了牢狱,她现在原本光洁的人生被画上了浓重的黑漆。

    家里人肯定都知道了自己入狱过的事,天哪,一个女人入狱,这是莫大的家族耻辱。

    在那些人眼里,卜姽肯定也不再是完璧之身了。

    原本因为自己是所谓完璧,而对桑葚有些暗自优越感的卜姽,第一次感到了挫败感。

    原来一个人人生失败可以这样简单。

    但她又扪心自问,自己并不后悔。想起庆羊的死状,她就禁不住浑身发冷,内心也像飞到了高高的大肃塔上,似乎看到了自尽前的庆羊。

    庆羊还给她缝过衣服,带她骑过马,教她修行的小诀窍,庆羊那么好.....

    可是已经不在了。

    卜姽眼前模糊,她意识到自己如此卑劣,以前居然因为完璧与否,轻视桑姬大人,自己入狱,桑姬大人救自己出来,还扛下所有罪责,要去面见圣上。

    她虽然已经去过跃龙台而不死,却也只是一次奇迹而已。世上哪有那么多奇迹?如果大人也死了,卜姽打了个冷战——自己会回到家里,看尽别人白眼,又会被嫂子虐待的。

    那个外姓人家里来的嫂子,欺辱自己却句句在理,她的兄长也不管她。恶毒的嫂子段位很高,口才很好,卜姽完全不是她的对手。

    “大人,您不能去。”

    桑葚听到松鼠叫似的一声,回头就看见卜姽两只红杏仁般肿胀的眼睛。

    她带着哭腔重复了一遍,低低的,死死拉住桑葚的手臂:“大人,您不能去啊.....”

    桑葚按住她的手,目光定定的:“我不会抛弃你们,放心。”

    “不是的、不是。”卜姽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大人,您不能去寻死路,您清醒一点,大人,他们一直都很讨厌你.....他们都想杀了你——”她极低地压着音量,刀卫还是从马上扫视过来:“贤者可不要背弃自己说过的话。”

    “那是自然。”桑葚冷冷地回答,就继续安抚卜姽,还看了眼其她女武士,“没事的。”

    一行人在市集路走过,刀卫骑着马,桑葚等人却是步行,看起来就像押着犯人示众一般。

    人们低低地叫起好来。

    “这种狂妄的女人,肚子里没点墨水就充大头,就该给她这样的教训!”

    “怎么不早点把她逮起来啊。”

    “以前我还觉得通神贤者怎么说也是有点真才实学,可是她去神山还搭上了朝寺将军家里少爷的命,才把人救回来。”

    “对啊,要是其他五贤者,肯定能毫发无伤带回来的。”

    “她既然是日落城的桑姬,自然体会不到下层女子的艰辛,说什么体恤女子,都是她要谄媚赚钱的借口,哄骗无知少女的。”

    “啧啧,你看那些女武士,个个像什么样子,不男不女的。”

    芝琢听着这些刻意压低的议论,捏紧拳头,吸吸鼻子,只是目视前方,步履越发沉重却又郑重。

    卜姽拉着桑葚,在她耳边哽咽着语无伦次地说话,根本看不清道路两旁的群众路人:“大人,我的嫡兄长当时就是给了我钱,让我卧底到你府里、府里去....我也回去报告了两次消息.....都是无关紧要的琐事,之后我就再也没有那么做了。

    大人....你要相信我、我....我真的没有再那么做。我嫡兄长以前告诉我,会给我许一家有钱的将军嫡子,我也很喜欢。但是....我不想生孩子,我害怕,我母亲就是难产去世的....那个少爷说过门的正妻要生五个儿子才行,我就不想嫁了。我就想跟着大人、大人你别走......”

    她到后来几乎语无伦次了,桑葚有些哭笑不得,轻轻拍着她的头:“你看这路两边,都是诽谤之言,但是你脚下的路,却如此平坦。我们的前途必然是光明的,我也不会走,我会尽全力守护我的承诺。”

    庆羊的葬礼,在贤者府里举行。桑葚没有邀请任何人,在刀卫的监视下,按照习俗火葬,然后桑葚已经派出去的女武士们把市集里一只要被巫者剖腹的母狮买来,这头母狮是别的国度才有,算是稀罕物。

    桑葚见那母狮脖颈挂着繁赘的锁链,就取下来,女武士们道:“大人小心!那凶物.....”

    她们都静下声来,桑葚一手轻易按住那头要咬自己的狮子,一手轻轻抚摸它的后背顺毛。那狮子感受到不敌,就低低地伏了一下,预备着更大的进攻。

    桑葚回头对刀卫笑了一下:“侍郎可知,狮群中,捕猎者尽是母狮。公狮鬃毛嚣张,是为了取悦母狮得到庇护,那一身的狮发,也是捕猎时严重的累赘。”

    刀卫侧着身子不回答,也不理,等着桑葚发火,好找机会碰瓷。

    桑葚不语,冷笑一下,叫人把骨灰拿来,掀开盖子。

    那狮子的蹄站在水箱里,骨灰一把全洒到它身上,再流入水箱里,这水箱作为转生之水,还要全部泼到无人无畜的草原空地上,经过九天以上,才能让那空地走人。

    这九天,就是那水尽数干涸,意在转生之期。

    桑葚命人把水泼走后,要等十天以上,凑个满数。

    那奇物母狮据说是天域河尽头,妖魔之山附近草原的生物,被千里迢迢运到斥女贰国,被这干燥天气搞的些许疲惫,和桑葚比力气失败,它就卧着乘凉。

    桑葚给它戴上锁链,锁到院子里,免得伤到武士。准备找一天给它放生。

    “既然祭礼已成,就请移步吧,大人。”刀卫十足十的轻蔑语气,却见桑葚还是不动如山的云淡风轻,不禁咬牙怒道:“大人,敢问一句,您是以前过的很不幸福,才这样触怒大众吗?”

    桑葚顿了一下,她没想到刀卫为了激怒她,都开始这么下作地人身攻击了。

    “侍郎,我以前很不幸福。”桑葚想想自己前十八年,吃得好、睡得好,这就是她看到斥女贰国女人活的憋屈至此,才感到巨大落差,想帮她们的主要原因,“侍郎现在满意了吗,是不是因为我的不幸福,感到了庆幸?如果我能使一直找不到生活意义的侍郎开心,我宁愿重复一遍。”

    桑葚嘲道:“我太不幸福了,我十分不幸福,不知侍郎对我的回答满意吗?”

    刀卫脸一怔,犹豫了一下道:“这、这又与我何干?”

    他本来以为,桑葚会急于辩解。他再说她如果幸福又怎么会如此苦大仇深,敲定她不幸福的悲惨人生,来激怒她。

    但是,她居然如此轻松就这么说。

    他如果再加之嘲笑,就和市井地痞无赖无二了。

    刀卫做不到那么卑劣。

    他可是御前侍郎,喜欢用刀伤人,而不喜欢用嘴。

    用嘴伤人,在刀卫眼里,是妇人之举,泼妇之为。

    刀卫有四个外嫁的姐姐,作为家族里唯一的嫡长子、大香火,他继承了所有的优质家产、人脉,在官场游刃有余,在武场所向披靡。

    经过重重筛选和金银财宝的谄媚交通,他终于成为了斥女贰国史上最年轻的御前侍郎。

    那天桑葚挟持圣上,如果他在,就不会让她得逞。刀卫有这个信心。

    只是那天,圣上派他去调查关于一个叫橘福的女武士串联其她女武士抓捕妖魔的事。

    别的侍郎都不如他,自然无法护圣上周全。

    刀卫斜睨桑葚一眼,紧紧握着自己的刀柄。

    他感觉没那么简单,这娘们儿现在这么能忍,难道是准备入宫行刺圣上?

    他必须保护好圣上,为了家族的荣光。

    十重大帐千面镜,直叫天光杀锋芒。风过无痕接刃牙,百官齐聚奉神阁。

    “圣上在见那个妖女了。”

    “她故意唆使手下殴打良民,不能轻饶。”

    官宦们一瞬间清廉正义,仿佛自己家里不曾有一个任人打骂的家奴,不曾见过一个因势伏地的平民。

    桑葚见布汗国主凛凛神威,左右大官护卫,如重重罗帐铠甲,轻笑:“陛下万福千安。”

    “贤者,经多人举证告报,你府上欺压良民之事甚多,朕想你给朕个合理解释。”国主后靠到椅背上。

    桑葚行了个大礼,却依然没有跪下,道:“陛下,比起此事,臣有一重大要事。山神赐还臣双脚,此事还未报备给龙神使,臣既然能通神,必定要进塔恭谢龙使一番。”

    国主本来打算现在就把桑葚当场找借口拿下,即刻问斩,他举国神力,还怕她一个女流?

    但听她这么说,又想起被遗忘许久的事。反正她出了塔照样可以杀,也无所谓,如果龙使赐下什么东西,也不能错过。

    思虑再三,国主同意了。

    桑葚又道:“陛下,纳罕将军府里有一醒石碎片,醒石二集成一,献给神使,也是极好的,否则见神没点合适的礼物怎么行?”

    国主一顿:“醒石朕也知道,只是区区灵物,比不上神塔威严。”

    “只是礼物也可。”桑葚稍微加重语气,“见神使务必要带灵气礼物,否则不够真诚,这就是臣上次被取双脚的原因,山神都和臣说了。”

    国主允了:“既然如此,朝寺将军也要入塔面神,以前朝寺将军就见过那神使的,是当之无愧大将军。”

    就连国主也没见过,也就豪才贤者、大巫还有朝寺将军三人而已。

    桑葚是第一个女人。

    纳罕将军正在准备取新娘的诸事,就听到晴天霹雳的圣旨,要他把醒石拿出来,给桑葚一并带入塔去。

    “将军大人!将军大人!”

    家奴们哭嚎着跪在地上:“都是奴的错,请将军大人莫要动气伤了身子。”

    纳罕将军早就劈了一张椅子两张桌子,气的面暴青筋,那桑姬,自从她来就没好事,他老婆跟人私通,活该死掉,她还多此一举把人带走,那又如何,背叛他的女人都要死。

    然而现在又狮子大开口要自己的醒石,当真是无耻至极的混蛋。

    纳罕将军惜宝如命,又听说桑葚带着御卫军,亲自来找他拿醒石,侍从们几乎要掐他的人中,把他从暴怒的间歇晕厥中救出来。

    纳罕将军之所以这么大反应,甚至一反平时淡定自持的常态,乃是因为他自小就锦衣玉食,尊贵的嫡子,从未有人敢和他抢东西。

    他又喜欢藏宝,也被称为藏宝将军,醒石碎片是他众多藏宝里最艰辛、最通神性灵性的一个,还差三个,只要集齐四个,就能入神境,进长生国,不老不死,甚至穿越时空。

    纳罕将军人生第一次被别人夺去自己的宝贝。

    背叛自己的将军夫人的话,不算,只是一介妇人,算不得宝贝。

    桑葚进了正厅,就有酥茶,她不喝,只问:“将军呢?”

    仆人们讷讷不言,只是跪下去,桑葚叫他们不要跪,就都走了。

    黄宴留在府里,桑葚是只身进宫,一个人带着御卫军来纳罕府,却也是自在非常,并不拘束。

    纳罕将军顶着一双青眼袋的眼睛进来,行了礼,随便说两句,就让仆从拿上盒子给桑葚,揉着太阳穴要走。

    “将军勿动。”桑葚打开盒子,见里面晶莹剔透一块鸡血石。她取下自己的醒石碎片,拼在一起,无法融为一体,就轻笑,“假的。将军别浪费我的时间了。”

    纳罕将军咬着嘴唇要晕死过去,他的其他弟弟们冲进来把真宝老老实实给了桑葚,带着要发狂的兄长回去休息。

    桑葚笑道:“新婚将近,祝将军日日安康。”

    纳罕将军恨死了她,依旧无话,艰难支撑着,挥开弟弟们,独自落寞走了。

    他回屋就抽出佩刀砍床砍椅子,又提着刀要去拦桑葚,走几步就扔下刀回去了。

    纵然如此失态,依然还是要忠君的。否则如何保住权力呢?这毕竟是国主的命令。

    想起桑葚那张胜利者般美艳无双的脸,纳罕将军就泛起一阵酸涩。

    她都那么失败了,墙倒众人推,过街老鼠一般,居然还有力气算计自己。一想起她,他就恨不得生食其血肉。

    桑葚按着国主意思顺道去接了朝寺将军,人家可是隆重排场,家门前与家人洒泪作别,左右照样威武的伴随武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