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一世名姬 > 夫人
    将军夫人家世倾都,纳罕没有动她,但那个亲信手下已经被他下令剁成三段。

    “这个孩子不能出生。”纳罕将军额头都沁出颤抖的冷汗。

    他妻子的话在脑海回响——

    “我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你阻挡不了我,你阻挡我是违法的。”

    将军夫人傲然又狼狈地扶着柱子,因为被纳罕打了耳光而暴怒:“你以为你有什么值得被女人看上的,你不过是有权有势,你有尊重过我吗?

    我是赫牟家的长女,你不过是借了我家的风光,才能做到纳罕将军,别人都在背后耻笑你。

    我嫁给你难道是给你做洗脚婢?你从来都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你买来那些小妾,每一个都是在打我的脸。你不尊重我,我也不会尊重你。”

    黄宴还记得将军夫人说的这些话,他皱着眉,好像看见自己亡故的姐姐在雾霭里朝自己走来。

    姐姐因为私自堕胎被夫家人打死了。

    嫂子怀了别的男人的孩子,哥哥想却不能让她堕胎。

    但更在意的是,韩姬她的双脚真的被神取走了?

    黄宴拧眉,穿过半透明的文朝纱屏风,看到夕阳汇聚在茫茫天野。再厉害的贤者,也敌不过神。

    “嫂嫂肚子里的孩子,可是神的礼物啊。”黄宴突然坏笑,转着眼珠看向纳罕将军,“您可要好吃好喝地供着嫂嫂,否则嫂嫂一旦死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也算被堕胎,官衙会来查的。”

    纳罕将军冷笑一下。

    “这是我的官衙。”他森冷地收回笑容,“弟弟,你提醒我了,那个贱..女人不应该再活在这世上。”

    她背景强大又如何,他可以伪造她死去的理由。

    “你真恶心。”黄宴起身,一字一字地说。

    “黄宴,你不要忘记谁在大曲将军家救了你——”纳罕冷着眉森毒地望去。

    “我记得啊,”青年眼睛形状有些秀致,尾端挑长,“是那位叫韩姬的贤者,她为我挡住了刺向我的刀。”

    他又接着说:“姐姐已死,哥哥,咱俩兄弟情谊到此为止吧。”

    虽然说着这样的话,目光却含着笑意。

    府里都传开了,纳罕将军夫人怀了野男人的孩子,纳罕将军又和弟弟黄宴割袍断义。

    黄宴在外面有自己的别院,他让手下收拾行李,就听见外面说戏的门客聚在一起。

    “那贤者是该被治治了。”

    “双脚都没了,神还让她站在那,真是神迹。”

    “天神真仁慈,没有取她性命,这种乖张不服管的女人,就应该去妓...馆伺候男人。”

    在斥女贰国,女人做...妓....女也有把身体献给父神的意思。

    “毕竟韩姬大人长的那么漂亮....”

    “她做...妓,我一定天天去光顾她生意,给她下雨。”

    门客们嬉笑着饮酒作乐,黄宴对下人说了几句,下人就去踹了他们饮酒的小桌。

    门客们耸耸肩,四散离开了。

    桑葚从塔里出来,就去见了布汗国主。彼时布汗国主正抱着女儿目迩公主嬉闹,之所以这样天伦之乐,全是国主做个样子,满朝皆知,大言不惭、口出狂言的女贤者被神罚去双足,虽然没有被杀,但也挺让人笑话的。

    桑葚的确没有了双脚,她断脚之处被白雾迷蒙地笼罩着,看去像整个人漂浮着。

    “真像个鬼。”国主的侄子们咬着手指窃窃私语。

    文武两班伺候在两侧,桑葚听到传唤“韩姬觐见——”就迈着步子进去了,虽然她在走着,但就连自己也看不见自己的双脚。

    她身后就是豪才贤者,步伐缓慢,和她刻意保持距离。

    国主松开目迩公主,公主扶着父亲的膝盖探出身子望着桑葚,眼睛里闪动着不可置信。

    “父亲,她就是我梦里的那个女人。”

    目迩公主单纯的小鹿眼滚动着泪珠一般。

    国主清楚,在自己国家有一座天顶山,这座山伫立在国境外,严格意义上不算斥女贰国的山。

    但是斥女贰国把它当作国之山,因为它的高度是整片大陆最高的,其伟岸无山可敌,既高且陡,山壁如齿,石坡似鳞,御空术一进到该山境内就自动失效,许多武者都因为不信邪摔死在那里。

    信奉此山者众,相传这山之底就是通往这个断木内核的神之通道,斥女贰国的国教信徒有不少都聚集到山脚下,渴望能通过神山而升天为神徒。

    那山里有个山神,斥女贰国国教认为是被父神放逐的小神,神塔里的龙是可以打败山神的,所以山神不敢进犯本国。那山神不喜人的接近,用一把剑将那山外的三百里范围画了一个圈。

    此圈内,人不可达。

    人若是踏足进去,就会失去双脚。但凡碰到地面,整个身体都会被病气缠住,成为猛兽饵食。

    “可能是女人惹怒了神女,神女才把这个坏脾气的神放逐来了。”

    斥女贰国是这么认为的。

    “我梦见一个女人,和她长的一样。”朝堂上,桑葚看见目迩公主巧笑倩兮地指着自己说,“就是你,贤者大人,你可否去山神之山,取来山神之剑呢?”

    “先不提这个,女儿。”国主摆着架子道,“贤者,你可知你得到神罚?”

    桑葚凛冽地笑了一下,扬声说道:“请问国主陛下,您见过真龙吗?”

    豪才贤者一愣,她问这个干嘛?

    “非贤者不能见。这是神的规则。”国主表情不变,含笑微微摇头,“贤者不要过于生气,你只要知道,你的话说过火了。”

    此言一出,在场一些闲散贵族都拍着碟子笑出声来。

    连封号都没有的女贤者,现在连脚都没有了,不知道还有没有男人要。

    她也就会点御空术,终究,斥女贰国是神庇佑的国度。

    “这样吗?”

    桑葚突然拽过豪才贤者的胳膊,把他袖子撸起来,只见上面有鲜明红点如黄土岗上的红梅绽放。

    “就当是龙惩罚了我。龙却告诉了我,斥女贰国不通神意,要降下瘟疫了。”

    她早就看见豪才贤者手上这些病处,只是一直没有说而已。

    她之前在纳罕将军家,也悉数见到。只是他们闭口不谈,即使觉得是流行病症,也装作不知。

    也许是觉得瘟疫是神罚,不想自己有这个罪名。

    被教徒之语束缚的人们,连有病都不敢往外说。

    豪才贤者脖子一梗,国主喉咙一动,在场贵族子弟下意识按住自己的手臂。

    “神说,此罚由来已久,国人却不通神意,天意让我来到你国,再把神意传达给你们。”

    桑葚行了个礼,背过手说。

    国主掐住玉椅扶手,他不敢反驳,桑葚是进了神塔还能出来的人,说明神没有太大的罚意。她既然进了塔,见了龙,就说明她的话可能真的是神的意思。

    “贤者.....贤者,此言确实如您所说?”国主语无伦次。

    目迩公主用小扇子遮住嘴,花容失色地打量桑葚。

    “我为何要撒谎呢?”桑葚看了眼豪才贤者,随和一笑,自己掀起自己的衣袖,“大家请看,我手上可有瘟疫病症?”

    没有。

    贵族子弟们咬着自己的嘴唇,她洁白的小臂一个红点也没有。

    不可能,绝不可能,她一个自曝被男子多次欺辱过的肮脏女人,怎么可能通神意?她还是只是个外人!

    是个好死不死的文朝人!

    “你撒谎!”一个粗犷贵族怒而抽刀,“你双脚已经没了,还想失去双手吗?”

    国主拧眉一看,连忙叫道:“贤者大人莫要生气——”话堵在喉咙里,桑葚两目放出金光,那贵族登时扑倒在地,两眼流出鲜血,双手无措地在眼前挥舞。

    殿外有风吹来,淡风卷起桑葚的衣角,少女眉目化冰:“谁敢动国主诏下贤者?我只听国主之言,谁要动我,先把双眼奉上。”

    桑葚长了一张娇俏美人脸,却没半点矫揉造作,曲意逢迎之姿,此时横眉立目,倒把在场老少贵族吓个不轻。

    那瞎了眼的贵族被抬下去,众贵族敢怒而不敢言,纷纷抠着自己的衣袍,低着头不敢看桑葚的眼睛。

    黄宴得知桑葚有了自己的贤者府时,刚刚在自己的屋里坐下。

    外面通报韩姬来了,他就掀起衣袖站起身,却见桑葚提着一个铁环重木盒,她小臂细长且白,并没有青筋虬结的力相,他却知道她体内有巨力,提个盒子不费吹灰之力。

    盒子落到桌上重重地一响。

    桑葚坐在软垫上,黄宴看见她把一把刀放在桌上,还沾着血。

    “打开。”

    桑葚面无表情。

    黄宴应酬地笑笑,青年的手掀开盒子,转瞬就颤抖起来。

    “这.....”

    亡姐之夫的脑袋正平静地坐在盒子里。

    “大曲将军.....”黄宴知道大曲将军护子,小曲将军护弟,桑葚不可能做到的。

    “恩人,你做了什么?”黄宴嘴角有些错愕的激动,化为小而抖动的弧度。

    “现在你国瘟疫横行,乃是神意。我为通神之人,岂有国主怠慢我之理?”

    桑葚的表情让黄宴有些排斥,或许她对这里已经越来越多的敌意了。他心疼地看了眼桑葚衣袍下的白雾,她的双脚果然不在了。

    “我会教习御空术,以此为价,买此人的头颅。”

    细看之下,桑葚衣袍里的衣服全是血,她堪堪披了件外袍,不至于过于可怖。桑葚拿起桌上的带血尖刀,交给黄宴。

    黄宴手抖了一下差点没接住。

    血溅到他衣角上,黄宴表情冷蒋又有些兴奋,多种感情交织,他眼睛半眯望着桑葚:“贤者果非凡人。”

    “这个随你处置。”桑葚站起来,又不屑地掀起衣摆展示自己失去双脚的脚踝。

    “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国教为假,这只是妖魔幻术而已。”桑葚拍拍衣服坐下。

    “多谢恩人。”黄宴举刀刺入头颅,血染红他的袖角,“不知这御空术,要教给何人?”

    “我只教给女人,女武士。”桑葚抬起下巴,却是终于笑了,“国主已说,会广招都内女武士及女玄者,我拭目以待。”

    “只有女人才能学会吗?”黄宴抽出刀,拿手帕擦擦刀上的血双手递与桑葚,桑葚接过刀来在手里转了两圈。

    “我就喜欢教给所谓被「神」厌弃的那一类人。”桑葚道,“即使是人人皆可学的道法,不也有那么多女人被禁止学吗?

    我听贵人们说,女人愚笨,不适宜学,却也不知道我算不算个女人,教不教得起。”

    她的笑让黄宴有些怔然。

    青年握紧了拳:“我已看清,与我兄断绝关系,也不想再在这个国度,恩人,请让我跟随你。可好?”

    桑葚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你觉得斥女贰国如何?”

    “斥女。”黄宴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我姐姐就是死于这样的神手下,就算是创世神,它要了我姐姐的命,我就不想信了。”

    “国教的神是胡编出来的妖魔。”桑葚瞳孔泛着淡淡金黄,又消逝为墨黑糅杂琥珀,“我会证明给你看。”

    “不必,我信你。”黄宴呼出一口气,苦笑。

    “恩人,您不知道,在您来之前我有多绝望。我不可能战胜他们,就一辈子无法给姐姐报仇。是你帮了我。”青年眼眶泛红,“也只有你帮我。”

    “我叫桑姬。”桑葚道,“韩姬是瞎扯的名字,你记住了,别叫我恩人。”

    两人静静对视,黄宴重重点头。

    “你也帮我找些女武士。”桑葚道,“现在我其实出不去这个国度,国主不让我离开,我既然在这里,就好好帮一下受困的女人们,也对得起我自己。”

    “遵命,恩人.....”黄宴又连忙改口,眼睛亮晶晶的,抬起头希冀地低声说,“....桑姬。”

    桑葚离开的时候,天边霞云叠集,细雨将要落下,她冷着脸上了轿子,感觉一切就像一场梦。

    她复活了,却卷入新的麻烦。

    但她不想避开,她要改变这里,她不能视而不见。

    王曦过的还好吗?

    桑葚又想起那个被哥哥逼迫着生活的寡妇少女,她答应过她,要治好她的疫病。现在疫病卷土重来,她会兑现她的诺言。

    是你,南曲。

    桑葚掀起轿帘,冷冰冰地看向天宇,一只寻常乌鸦扑棱着翅膀飞过霞彩,低埋到虚幻的云雾里。

    王曦提着水桶,把今天的饭菜端给李堡,途中被李堡的一个小徒弟摸了屁股,王曦装作若无其事,那小徒弟十八九岁,貌丑,舔着嘴角笑道:“等你再长大点,哥哥疼你。”

    王曦掀开营帐帘子,把饭菜放到桌上。李堡一边咳嗽一边摸她的头,他嘴唇苍白:“你也坐下吃。”

    王曦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身体比较扛病,只是气虚一点,身上的红疹用衣服盖住就好,她看见李堡脖子上没办法用衣领遮住的皮疹,微微一笑:“好。”

    “乖。”李堡爱不释手地抚摸王曦的肩膀,他的徒弟们在旁边坐着,举起筷子吃肉,他问徒弟,“日落之城的交涉怎么样了。”

    徒儿们面色各异地瞅了他一眼,各自轻咳。

    “昌平王爷去处理了。”他们讷讷地说。

    昌平王爷和元淇随军一起来了日落城,不过第一天就被刑庭轰了出来。

    元淇只是讪笑,不管他,他自己摔了碗篮,不吃不喝,昌平王爷和三皇子京参是兄弟,三皇子势大,他就气大,不吃不喝也得别人一遍遍哄,没人哄就更气,气了就要打骂下人。

    “妖魔已经除尽,王爷您又何必挂心?”

    元达明早就在途中攀上昌平王,见他摔盘子,就站在营外拢着袖子不进去。

    “本王这一趟白来了。”昌平王道,“那些曼陀罗田,终究还是刑家人的。刑家人不是死绝了吗,庶子们又是哪跑来的?定是有问题。”

    他流露出痛惜的神色。

    “霍乱之蛇俯首帖耳,必是刑家子孙。”元达明努努嘴,“看来,王爷很心疼那些曼陀罗草。”

    “你想说什么?还不退下。”昌平王翻翻眼皮,他的确嗜好于此,文朝禁止,他也只能周游四方偷偷吸食。

    “是给王爷带来好消息了。”元达明细长的眼睛弯起来,“两支军队从东北方向而来,一旦三军汇合,便可以直捣斥女贰国,那区区小国,灭国之日近了。”

    “不能让本王白来。打。”昌平王刻意留了小山羊胡,捏着自己的胡子挑眉,“把那猖狂小国好好地打下来,让我也尝尝小国的女人。”

    桑葚没想到根本没几个女武士来。

    「贤者是堕过胎的脏女人」暗中传遍了作坊小巷,桑葚听黄宴说,民众对她意见很大。

    “难道女人也都这么认为?”桑葚笑笑,“我要去王都练武场看看,你要来吗?”

    黄宴犹豫一下,凑在桑葚耳边低声问:“您.....真的是灭了刑家的桑姬?”

    他上次太过激动,都没反应过来。

    “不是我灭的,是他们自作孽不可活。”桑葚看见准备轿子的下人,摇头道,“不必,我御空去。”

    “不能随便御空的。”黄宴苦笑。

    “那就骑马。”桑葚道,“不用别人伺候我。”

    黄宴乖乖跟她一同骑马,快到练武场的时候却面色一变。

    “我姐姐以前也来这里。她很适合修道学武。”黄宴的发丝被风吹起,青年眼里闪过抱憾之色,“只是.....她通过了所有考试,就因为人数超了,没进武馆,从此断了念想,嫁人了。”

    桑葚回头,勒住马缰绳,马蹄一顿换换停下。

    “人数超了?”

    黄宴也随着勒马而停,无奈地点点头道:“十人里,招九男一女。女人不适合学武,是这么说的,依我姐姐当时的天分,其实远超许多男武者,但他们上了,我姐姐没上。”

    桑葚道:“看来在你国,是不是女人,什么样是女人,要听他们决定。”

    “所以我不想再在这里了。”黄宴如释重负地说,“我想去文朝。”

    “文朝女人同样不允许学武。”桑葚道,“据我所知。”

    不知为何,她不想去练武场了。本来是去找女武士,召集她们,但桑葚有些泄气。

    她真正去了,只看到满眼的男人,少许女人听说是她,都惊异不敢上前。

    “听说脾气很差,看一眼就会瞎。”

    “很多贵族都被她杀死了。”

    “她被男人伤害过,心理扭曲。”

    女武士们抿着嘴唇靠在门后。

    又一些女武士并没躲避,听说韩姬来了,都围了过去,一时间吸引不少目光。

    “您真的要召集女武士吗?”

    一个少女怯生生地问。

    桑葚笑问:“所有女武士都可以来我府上,国主恩准我,我会把我的御空术教给你们。”

    那少女迟疑道:“可是....召集女武士的人说只召集生过孩子,嫁了人的女武士,我们不合标准啊。”

    “是啊,嫁了人还怎么可能继续在武馆,夫家不会允许的。”

    “那种女人不存在的吧。”

    “您为什么要设置这样的标准,我们不可能达到啊。”

    女武士们越来越多围了过来,诉说着自己的疑惑。

    桑葚明白过来,看来她的话根本没用。

    她说会教,但只教给女人,他们就创造出这样那样的条件,来阻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