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一世名姬 > 买卖
    玉珠一怔,旋即急躁起来:“快、快为我化妆!不然我怎么见人啊!”

    “娘子.....元姬姑娘有急事的样子,已经进——”丫鬟的声音急止,桑葚早已经掀开帘子自己走了进来。

    玉珠大惊,连滚带爬,裙摆翻动地跑到屏风后面,大怒:“谁让你进来的!”

    “没人,是我自己要进的。”桑葚看着满室乱糟糟都是妆点用品,“这些都是你要用到脸上的东西吗?”

    她自己倒是素颜的美人,玉珠在屏风后气的咬牙切齿:“女人都这样。”

    桑葚也不再强行做什么,盘腿坐在软垫上,玉珠的房内没有椅子,木地板上只有一个榻最高。

    “我就不这样,我也是女人,你为什么要代表女人?”

    桑葚挑眉笑问。

    “呸!我知道,你就是来示威的,你再美又如何?还不是要被惩治?”玉珠觉得现在是彻底撕破脸了,殊不知桑葚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桑葚以为两人早已决裂:“我不明白你为何每天都要把颜料涂在脸上。”

    “我是来问你元家的一些事,不是来和你吵架。恕我无礼,你素颜更有人气,没有那种脂粉的感觉。”桑葚由衷说道。

    然而这话在她自己以为不算什么,听在玉珠耳里却是奇耻大辱,丫鬟们都挤到屏风后,也不管什么珍品劣品了,一个劲给她描眉画眼,扑粉洒腮,忙忙碌碌。

    玉珠只是冷笑:“你就是想别人都没你美,你才开心,来这里跟我鼓吹什么?你若是个丑女无盐,说不定比我还要厉害,天天起早贪黑地画脸,生怕别人看你那麻子脸。我就喜欢自己更美,为自己开心而画脸,关你何事?”

    听她语气十分狠厉,桑葚也来气了:“我没有讽刺你,妆点面貌,人之常情,我没有反对。但你不画脸就不肯见我,难道不奇怪吗?”

    “住口!”玉珠勃然大怒,“把婆子叫来,给这浑物打出去!”

    “谁敢动我?”桑葚单手捏碎几案上的杯子,瓷片碎成沫子,丫鬟婆子俱是不敢上前。

    “我本来是来问你关于家.妓的事,这里我也不认识几个人。”桑葚叹气。

    “你就喜欢问娼.妇,那种贱.人,我连放在嘴上都嫌脏。”玉珠浑然忘了自己的出身一般,“你想做家.妓也是可以的,她们天天锦衣玉食,周身绸缎翠襦,是主人的玩宠,和书房的墨宝地位一样,可以用来换马。”

    她得意起来,像自己这种正式娶进门的贵妾,比起家.妓不知高了多少倍,那群女.奴再也不能复制第二个玉珠出来。

    “我想了解,也想消没娼.妓这个行业。”桑葚并没理她的细碎嘲讽,沉寂了一会儿,抬起脸认真地说。

    平地一声雷,玉珠懵了,屏风后的丫鬟们也懵了。半晌,娇面玉靥、杨柳身姿的女子提着阔长蝶草纹的裙摆,款款走出屏风。

    玉珠昂起头,面上的腮红泛着金粉微光:“你真有那神力?”

    “就算我没有,我也要努力争取。”桑葚看向玉珠,“你难道不想吗?”

    玉珠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女人。元姬好像根本不想和女人玩心机,这样一比,她自己醉心于女人心术,反而小气了一些。

    但是,也太能夸海口了。

    “你呀,还是太幼稚。”玉珠的丫鬟给她点上烟草,玉珠吸了一口旱烟,嘴唇是血一般的正红:“你是在做梦,看不清现实,不知道你面对的是什么,这世道,女人只要美,找到能够依傍的男人就够了。”

    桑葚倾身向前:“我想了解,你以前的生活。”

    她想知道那些被划分出去,被男女同时鄙夷的女人的生活究竟是怎样的。

    玉珠的丫鬟屏息凝神,玉珠更是意外:“你是跑我这儿探究来了?真稀奇,好,你若答应我,再也不和二郎说一句话,我就把我所过的一切全盘托出。”

    桑葚想起元禄说过可以让玉珠给她擦鞋的话,以及他那鄙视的目光,微笑:“成交。”

    “你发誓,如果再和二郎说一句话,或者把我告诉你的事都告诉外人,立刻口鼻生疮,瞎眼烂脸。”

    桑葚道:“你可真心狠,好吧,我如果再和二少爷说一句话,便口鼻生疮,瞎眼烂脸,但你若欺瞒我,不把你从小到大的经历都诚实地告诉我,你就永生永世不得幸福,满脸流脓,还不许化妆。”

    “你也挺毒啊。我没想到,二郎在你心里,竟然一点地位都没有。”玉珠倒是从没跟人倾诉过自己的半生生涯,此刻被她一说,也有种不吐不快的寂寥感。

    “他是我的恩人,仅此而已。”桑葚道,“你又没说我跟他断绝关系,再说了,我们以后说不定真的见不到了。”

    玉珠不语,挥挥手,丫鬟们自觉退下,拉好门,互相对视:“这元姬姑娘是神经病吧?”

    “娼.妓那等东西,元姬姑娘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问。”

    “她也太奇怪了,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以前不就失忆过吗?”

    屋内,玉珠放下烟管,举起涂了蔻丹的手:“你看我指甲美吗?”

    “美。”

    桑葚见那十指雪白如玉,指甲鲜红似花,却又隐隐透着琥珀色,寻常人根本调和不出这种颜色,实在罕见。

    玉珠歪头,眼神迷蒙妖娆:“我的指甲皆被鸨母用火钳夹过,为了惩罚我接客数量不多,从此留下斑棕色的伤痕,涂上蔻丹也挡不住,才造就这般颜色。”

    她的手在桑葚眼前一晃,妖媚笑道:“美吗?”

    “二郎把我从火坑里救出来,他是唯一一个肯纳勾栏人为妾的恩客。其他男人都只是嘴上抹蜜,肚肠黑透。我也瞧不起那群穷酸儿,做了头牌之后可以自己选客,我选来选去,却发现只有一个二郎,再没有第二个二郎这样的人。”

    桑葚心里一震:“可是二少爷背叛了你。”

    玉珠冷眼看她:“我能怎么办呢?我没有别的路可走。”

    桑葚站起来:“我明白了,没有恩客,就没有娼.妓。”

    她决心开辟一条道路,让她们畅意地走,再也不用看人眼色,寄人篱下,再也不用害怕吃不饱饭。

    虽然自己还什么都不懂,但现在获得的神力应该可以派上用场。

    “你站起来作甚?吓我一跳。”玉珠埋怨道。

    她们足足谈了两个时辰,期间玉珠还让丫鬟进来端了两次茶,几乎都要停讲了,又被桑葚拉住,玉珠声音极小,生怕丫鬟们听到。

    因此她不得不凑近桑葚,桑葚素面朝天,玉珠发现桑葚的皮肤虽然通透雪白,却还是有的细节之处稍显粗糙,想是元姬这等的美人,也有细微不足之处。完美的美人确实是不存在的。

    屋里昏暗,桑葚亲自去点上烛火,坐下后和玉珠分切糕点,就着茶水,你一言我一语,玉珠说着说着,说到童年遭遇,颓然落泪,自怜自哀。

    桑葚坐过去拍拍她的肩膀,玉珠想着自己幼年被父亲侵犯的遭遇,以及自己母亲虽然知道却也冷眼旁观的模样,深深觉得这世上没人爱她,就连二郎都被抢走,埋在桑葚怀里低声嚎啕,竭力不让丫鬟们听到。

    等她终于讲无可讲,忽然发现桑葚离自己很近,她能看到她宛如天工的面容,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红。

    元梁骑着马赶路,他见大房宅邸上空的霞光似乎更加流光溢彩,身后随从策马紧跟,小童的伞一颠一颠,雨打在伞上滴滴答答。

    小童道:“公子,下雨了。”

    “下雨了。”桑葚拉开屋门,忽见天如澈洗,微光散着细雨,淅淅沥沥,拍打在瓦片上又飞溅,廊下聚着小水洼。

    玉珠坐在屋里看向门口,桑葚回头:“那我先走了。”她低头去穿鞋,玉珠倚在软枕上,懒懒地应了一声,手里秉着细棍的昙花一现团扇,桑葚举步要走,玉珠突然倾身道:“慢走些,别溅水到衣服上。”

    桑葚越走越远,玉珠定定地看着。

    ——世上最残忍的胜利,就是让敌人对自己有好感。

    玉珠等到再也看不见桑葚,伸手拿起桑葚用过的杯子,里面还有一些残茶。她转着杯子,看上面水流的花纹。

    ——在迷惑人这一点,元姬可真厉害。

    桑葚一个人走在雨中,回到屋里,婢女们来给她解开发髻,用毛巾裹着头发仔细擦干,又把沾了雨珠的外衫脱下,里衫不必换,又给她奉上热茶。

    桑葚从思考中怔愣地脱离开,突然圣母之心附体,这些下等人只能伺候上等人,就像她十八年来觉得很正常的——那些把她从小伺候到大的侍女、婆子,一直昼夜不停地伺候她,底层女人伺候被上等男人宠爱的女人,底层的妓.女也伺候着底层的男恩客。

    没有人伺候底层女人。

    “我自己擦。”

    桑葚擦完头发,抱着膝盖看向门外的雨,居然有人来报信:“二房的嫡公子来了,指明要见元姬姑娘呢。”

    “嫡公子?”桑葚自己拎来外衫,看向要来伺候自己的丫鬟们,“你们不用伺候我,只说说这嫡公子是何人。”

    丫鬟们见她这架势,愣愣呆在原地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