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落下第一场雪时，云昭匆匆归来。
那日阳光极好。大雪下了一天一夜，早起时，整个人间银装素裹，阳光洒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目的光。
沐薇和杨朔挤在暖哄哄的梧桐苑中听李太傅咬文嚼字。言星忽然来报：“三殿下回来了。”
沐薇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是杨朔拿笔杆捅了捅她的胳膊，小声提醒她，“你三哥，云昭！”
似乎从那次被桑洛的再救回来之后，沐薇的反应总是慢办拍。
“三哥？三哥！”沐薇惊起，手里的笔掉下来，从杨朔肩头滚落到地上，新制的袍子立刻变了样子。
冬至将至，杨朔心中正是七上八下。没有雪参，他无法想象皇帝该是怎样的龙颜大怒。北宁侯手握重兵，这一次，皇帝若有意为难，他杨家就此倾覆也不是没有可能。
云昭在启仁宫中待到了掌灯时分才出来。沐薇在落着小雪的风中等了大半日，冻得脸都木了，一双手红彤彤的有些肿。
不过三月未见，云昭又清瘦了不少。厚厚的大氅裹住他挺拔的身体，在落着雪的冬夜出现在沐薇面前。
“三哥！”沐薇轻轻唤了声，她的嗓子有些发堵，眼中亮晶晶的。
云昭疲惫一笑，伸出大手拍了拍她的头顶，“长高了。”
他的眼中有血丝，华城旱灾虽然得到缓解，但是贪没赈灾粮款之事还无结果，所以华城之行在他心里并不算成功。
“怎么突然回来了？”飞云殿内，杨朔局促不安的问道。
云昭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漆封好的信封。“自己看看。”
光看字迹便知道这信出自谁手。杨朔稳了稳心神，强装无所谓的取出信签。不过只读了短短几行便拧起了眉。
“父亲要将我绑上殿去！”杨朔惊呼，人也从椅子上站起，带翻了桌上的茶，茶叶混着茶汤洒在桌面上，一片狼藉。
云昭苦笑，“若绑你上殿请罪能让父皇对你偷盗雪参一事既往不咎，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那夜杨朔盗走雪参后，北宁侯盛怒之下连吐了两回血。一边是亲儿子，一边是杨家上下近百口人命，他怎么也想不通杨朔哪儿来的那么大的胆子？
“你既已知道此中内情，好歹想个法子帮帮我。”杨朔抱住云昭一只胳膊左右摇晃起来。
沐薇实在见不得他这般撒娇的模样，可是想到杨朔犯下那样的大错都是因为自己，心里又开始满怀愧疚了。
“若是父皇怪罪我便将事情与他说清楚，左右雪参是我吃了。”
“傻妹妹，到时父皇若追究到底，牵连进来的必定不止你一个，桑洛，沈疏，都会因此获罪。”云昭头疼，单手撑着脑袋揉着太阳穴。
又是沈疏？沐薇一愣，似乎这名字越发熟悉了起来。可是他到底是谁？
“算了，一人做事一人当，到时父亲交不出雪参，我领罪便是。”杨朔苦笑，转过脸望向沐薇。他不后悔放火偷药，情到深处人便会变得卑微，只要她记住自己就好。
这回沐薇和云昭异口同声表示反对：“不行！”
“你以为你认了罪你北宁侯府就能安然无恙么？”云昭的手搭住杨朔肩膀，微微用力，指节苍白。
皇帝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即便是现在不做什么，那也是因为凉人在边境蠢蠢欲动，大周不可缺了北宁侯这一员抗击敌国的猛将。等过了眼下这个坎，若再被翻出来，轻云铁骑也许会因为这一株雪参改头换面，北宁侯府上下百余口人的身家性命也会因此丢失。
杨朔没想过这些，他以为凭着父亲对大周的不没功绩，一株雪参不过是株药，吃了便是吃了，皇帝吃是吃，沐薇吃也一样。现在迁出这么大的事来，他有些措手不及了。可是事到如今，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况且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后悔。
“那眼下该怎么办？”沐薇比杨朔更急。杨朔偷盗进贡的雪参都是为了她，若是因为自己而连累北宁侯府，她倒宁可没有这药死了便也就死了。让她满怀愧疚的活着，比让她心安理得的去死更加折磨。
云昭紧皱的眉头忽然松开，“办法有是有，不过太过冒险，万一出了意外后果不堪设想。”
“三哥快说！”沐薇来不及多想，也顾不了许多，只要能将此事瞒住便好。
云昭指了指山川地理图上的一片小地方，“千雪城。”
当这三个字一说出口，沐薇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越王。云昭曾同她讲过越王的心头之爱，那个誓死不进千雪城的思南姑娘。
云昭看了杨朔一眼，“千雪城后有座千雪山，那里曾多次有人发现雪参的踪迹。你想法子寻来补上空缺，或许能瞒住我父皇。”
“千雪山在凉国境内，平安无事也就罢了，一旦踪迹败露，你父子二人即便满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沐薇担心道。
杨朔沉默良久，雪参只在北境与凉国交界处才能生长，看来千雪山中有雪参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我还有别的选择么？”杨朔苦笑，不去便基本算是死路一条了，去了，或许能找到雪参。
云昭抿了口茶，找到雪参谈何容易？更何况还是千年雪参！回京城前，北宁侯曾经派人去过千雪山，可惜派出去的人全都有去无回，折损在了山里。所以他才满脸为难的来找云昭，希望他能帮帮自己。
“既然又踪迹可寻，那便是有希望。我明日便出发去千雪山。”
“我同你一起！”
杨朔震惊抬头望向沐薇，心中一瞬间涌上复杂的感觉。有些意外，更有些感动。“你知道千雪山有多危险么？”
“知道，三哥曾同我讲过思南姑娘和亲之事，你一忍独去我怎能放心？”
沐薇坚定的眼神让杨朔心中一软，眼中便有了潮湿的水气。他的双臂有种拥抱她的冲动，但是扫到云昭不动声色的目光又强自忍住了。
“你大病初愈，千雪山中寒冷无比，滴水成冰，你怎能去？”
以沐薇的身体状况来看，年后能停了药便算不错了，千雪山那种人迹罕至气候恶劣之地是万万去不得的。
没想到沐薇却是异常坚持，“反正你独自去我不放心，你若去，我便同你一起。”
她恼得撅起粉嘟嘟的唇，身子侧过去，眼睛不看云昭也不看杨朔，只是独自使着小性子。
“你去有何用？怕是连萝卜和人参都分不清楚吧？”
忽然有个夹带着戏逗的声音响起。三人面面相觑，一个火红的身影从一片雪白中款款而至。桑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