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顾月澜仍在第二天早晨背上了书包去学校。倒不是因为她有多想徜徉在知识的海洋（幼稚的海洋），而是不希望再劳烦父母去照顾她。
这种不愿劳烦的情绪里隐藏着一丝微妙的疏离感，然而这份漠然根源于何处，她想不起来，也不愿去探究。
顾月澜左脚刚迈进教室，十多个小同学就声势浩大的围住了她，差点令她想要转身逃跑。
然而小孩子们只是用软糯的嗓音说着关切的话语，可爱的像个小天使。她心里感动，就怎么也挪不动步子了。
“我没事了，谢谢大家。”顾月澜流露出慈爱的笑容。没办法，谁让她真实年龄够他们叫一声阿姨的了。
眼神扫了一圈，围着她的人群中没有那个人的身影。
赵黎从人群中挤了进来，刚想说些什么，就被人打断了。
“上课啦，大家快回到座位上吧。”郑小妍严肃的说道，挥手疏散人群。同学们也都跑回了座位上，一时间吵吵闹闹的不得安静。
顾月澜也随着众人往回走，转过头看向某个方向。
付清丞正坐在座位上，手里捧着一本书，刚好与她的目光对视，嘴角牵起了一抹微笑。
如同二月的春风，拂过冬日留下的苍凉。湖泊上停留了一季的碎雪薄冰，与飘零的花瓣一起，融化成了一抹荡人心扉的芬芳。
顾月澜点头示意，笑意少有的蔓延到眼底。第一次觉得，若能一直就这样也很好。天真无邪真诚以待，是彼此都看重的朋友。只要少些妄想，他们就能够成为挚友，永永远远的挚友。
走廊里响起磕绊的脚步声，张老师脸颊微醺的走进教室，给大家带来了晴天霹雳的消息。
“坐下，安静。我给大家说一个好消息，”张老师抚了抚眼镜，严肃道，“期中考试时间定在本周五，我希望大家都能够全力以赴，不负父母和老师的期望，考出一个好成绩！”
教室内瞬间一片哗然，同学们惶惶不安的议论起来。
“安静，听我说完。”张老师镜片一闪，露出一副不怀好意又贱兮兮的笑容，“下周三要开家长会，考得差的同学们，我会和你们家长好好沟通一下的哟。”
小胖子砰的把脸砸在桌子上，生无可恋的哀嚎，“我完了，我老爸肯定得把我的屁股打开花！”
顾月澜噗嗤一笑，慈爱的拍拍他的小脑瓜，“现在抱大腿还来得及哟。”
“抱大腿？谁的大腿，丞哥的吗？”小胖子疑惑的对她发起了三连问，噎的顾月澜转过头不再看他。
小胖子，考试绝对不给你抄！
郑小妍没想到考试时间居然提前了一个星期，额头上顿时生了冷汗。她是班长，学习成绩也在上游，对于一般的父母来说是会满意，但是她的爸妈不同。
郑小妍的父母是高干子弟，对于名声极其重视。孩子的成绩是他们维护面子的重要一项，恨不得她是天生神童，考试也要理所当然的稳居第一。
可惜天不遂人愿，上学期她只排班级第二。父母得知后十分生气，甚至动手打了她。郑小妍恨恨的看向付清丞，嫉妒的咬牙切齿。这一次，她一定要当第一！
赵黎漫不经心的转动手中的圆珠笔，听到顾月澜对小胖子说的话，歪过头盯着她瞧，片刻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嘴角不禁上扬，灿烂的笑了。
下课铃声响起后，赵黎一把搂过小胖子的肩膀就将他拉出了教室，也不知道他俩都交易了什么，小胖子回来后就干净利索的把课本全部收拾好，甩了甩刘海故作潇洒的说道：“同桌，我走了，不要想念我～”
“哦。”顾月澜冷漠道。
“同桌，你怎么这么无情！我走了，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小胖子佯装伤心。
“不送。”顾月澜微笑。
小胖子捂住胸口一脸悲痛的离去。
然后，赵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拎起书包坐在了顾月澜的旁边，双手抱拳笑嘻嘻的说：“月澜同学，我的功课就拜托你啦。”
“什么？”顾月澜瞪大眼睛看着他。
“张老师总夸你学习进步飞快，我想多向你学习，期中拿个好成绩。”赵黎一脸认真。
“哈？”在她的印象里，赵黎并不爱学习，以前的成绩总是和她不相上下的拖班级后腿。现在竟然变得积极主动起来，当真奇怪。
不过愿意改变也是件好事，顾月澜还是很愿意帮助他的。
“好啊，有不会的题就问我吧。”小学生的题，她还是有信心答对的。
“谢啦。”赵黎愉悦之情溢于言表。
“可是，张老师问起怎么办？”顾月澜疑惑的问。如果学生都能凭个人喜好随意换座位，班级早就乱套了。
“这个你放心，我自有办法。”赵黎拍了拍胸口，一脸高深莫测。
于是在这几天里，赵黎几乎霸占了她所有的休息时间，付清丞几次想同她说些什么，都被赵黎拿着习题本子拦住了，甚至连午休时间也要缠着她问东问西。
顾月澜却并不觉得烦，也不会因为时时讲题而感到枯燥。相反，赵黎性格好人又幽默，言谈之间常能令她开怀大笑，让她近来心情都很好。而且她发现赵黎其实很聪明，讲题一点就通，这也让她很有成就感。
同学们将“临阵磨枪不快也光”、“考前抱佛脚”发挥的淋漓尽致，争取能再多提高一点卷面分，以期在家长会后保住自己注定要开花的……屁股。
赵黎通过这几日对学习的非凡热情与执着，成绩突飞猛进，顾月澜夸他一定能前进十名，赵黎被表扬的荣光满面，开心不已。然而有人欢喜有人愁，郑小妍这两天的脸色却愈发难看了，接连几日的熬夜复习令她神情阴郁，在看到赵黎前后左右围绕顾月澜转的样子后都提不起精神去阻挠一二。
尽管再抗拒，星期五还是在此起彼伏的叹息声中如约而至，监考老师打乱了座位次序，将每张桌子固定在一定的距离，发给每个人试卷和草稿纸。
数学考试时间总共是一个小时，最早也要过半小时才可以交卷。
顾月澜大致浏览了一遍试卷，慢悠悠的往里填答案。然而就算写得再慢，十分钟后也还是答完了。她偷偷瞥了眼付清丞，发现他竟然也撂了笔，正在认真的检查卷子。
阳光照耀在他白皙透明的脸上，能清晰的看到睫毛在轻颤，不染杂质的神情和圆润的脸蛋都显露出一个孩子的稚嫩青葱，然而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瞳却时时刻刻的提醒着人们，他有着超出年龄的沉静和专注，与众不同。
顾月澜看够了，回过头将卷子倒扣，软趴趴的倒在桌子上。
他是天才，自己是个伪天才，伪天才可没什么毅力，她现在只想睡觉。
张老师看到顾月澜的小动作，顿时有些愠怒。小兔崽子仗着自己有几分聪明，竟然不好好答卷。
他蔫坏的等了一小会儿，等到顾月澜将睡未睡酝酿出深深困意之际，大步流星的走了过去，砰砰砰地用力敲动桌子。
顾月澜因耳朵紧贴桌面，敲击声被放大了许多，朦胧中受到惊吓瞬间清醒过来。心脏怦怦狂跳，气息不稳，甚至感觉灵魂在下一刻就要分裂破碎。
“……”她抬头看着张老师，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
张老师暗道不好，他没料到顾月澜竟是如此反应，早知道就收敛点了。
“你……不好好考试就知道睡觉，下次不许这样了啊。”张老师硬着头皮心虚的说道。
顾月澜将卷子塞进他手里，“交卷。”
张老师表情瞬间垮了，指着她半晌也骂不出什么话来。
他醉醺醺的视线此刻敏锐地捕捉到顾月澜的每一个细小动作，女孩身体簌簌发抖，嘴唇发白，像是正在经历极其恐怖的事情。
若是传扬出去，岂不是会沾染了虐童恶名？张老师自认高风亮节，绝不允许有这等意外发生。当下脸色和缓，柔声问道：“顾同学，可是身体不适？老师带你去休息好不好？”
顾月澜稳住心神，勉强笑道：“我没事了，谢谢老师。”
被惊醒时那一瞬间来自灵魂的震颤，令她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地狱割裂般的痛苦。这种认知令人惊惧不安，似有灭顶灾难即将到来。因为她忽然想到，那个曾经占据了她的身体，对她妩媚一笑的女孩。
她似乎，还在自己的身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