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公堂上审案,太小儿一夜的疲劳,泛上了眼皮。他困意浓浓,脑袋耷在了三旺的肩头。三旺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太小儿闭上了眼睛。他觉得肩头一紧,耳边似有一丝风声,他知道太小儿困意在,灵却又走了。他仰头往夜空中看去,深沉的夜色里,只有漫天的星星。
太小儿一梦难收,迷迷蒙蒙,灵影飘起,见县城上空不远处,佛光仍在,知道弥勒佛还没走,便攀上祥云,来见菩萨。
弥勒看太小儿来了,急忙掷出莲花,将太小儿托住。
“太小儿,你悟性好,果然把那邪神制住了。这个未来神主,本来应该往佛家努力,修成正果也不是很远。他只知道佛教和道教,不知儒教。因为缺少儒教,人间的路走歪了。只可惜了他这一个有根基的能人,贪欲无度,中了邪性,着了魔法。他成了魔性太大的魔主,谁也拿他没有办法。”
太小儿说:“他不服,就把他送到地狱里去,交给判官审他。”
菩萨笑道:“他现在是人,所以他的恶行,只能在人间解决。地府也没有办法。问题是只要人们还有贪婪和欲望,一个未来神主抓住了,还会有更多的神主出来。佛教、道教和儒教的和谐还会受到他们的挑战。”
“那,就没有人管他们么?”
弥勒说:“你们走这一路,不是就在管吗?”
“我们?”
“是呀。你们维护三教,又让神主落网了,这不是很有意义吗?”
太小儿的表情仍显出了不很明白的样子,弥勒又说:“因为你们的参与,抓住了未来神主,这管的不是很好吗?这些你以后慢慢就明白了。你回去把我的话也告诉你师父,他应酬县衙的事,我就不和他见面了,你也替我谢谢你师父。我还有事,即刻就回元莲寺。咱们还有见面的时候,天都亮了,你也赶紧回去吧。”
县衙的公堂上,还在突击审案,天色已经大亮了,一对军兵押解几个艾可村的教徒来到了堂下。县令看天也亮了,审案不能停,吩咐人叫饭,边吃边审案。
太小儿别了大胖佛,回到了公堂。见公堂上又抓来几个教徒,一眼认出了其中两个就是小村妄为的和尚。他拍了一下正在干嚼炊饼的三旺,三旺也感觉到了太小儿回来了,把一块炊饼递过来说:“你的在这儿呢。”
“不是这个。”太小儿说,“我说的是那两个和尚,就是你说的那两个和尚,后来去了艾可村的。”
三旺说:“放心吧,他们抓到这儿来了,就跑不了了。县令要佐餐审案,你也赶紧吃一点儿。”
太小儿看看县令果然一边嚼炊饼,一边举着惊堂木。再看两边的衙役嘴里也都没闲着。这才接过来炊饼,口张开,用迎门的两颗乳牙刚咬还没咬,忽听有人急促地喊道:“等等等等。”
三旺回头一看,原来是送炊饼的店家小二。
“怎么啦?”三旺问到。
“这孩子这么小,怎么能吃这个呢,你们稍等,我弄不来奶,也能弄点儿小米粥来,你们稍等。”说完,转身出了衙门。三旺看着小二的背影,说道:“这小伙计还挺有心。”
县令逐一审案,桩桩件件都落到了未来神主的头上,事实一一对证,神主也不否认。
县令让衙役将神主带下去,用眼睛看了一眼宏正,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宏正见了,知道县令的意思,也退出了公堂,和县令一起跟着神主,往牢营走去。
县令想到了神主是特殊人物,不能再让他越狱了,便请了宏正,一同押着神主来到了牢房。
昏暗阴冷的牢房里,那个砸开的牢笼还是敞开着的。牢头紧跟县令,介绍未来教主越狱的情况。县令无心听他说,指向另一个牢笼问道:“那都是要犯吗?”
宏正知道那里关押着常惠,急忙应道:“你这牢狱里的人,也有真心念佛的,也有真心修道的。”宏正话还没说完,常惠的声音喊来。
“我们无辜,为什么还关我们?”
牢头怒斥道:“你喊什么?想庭杖伺候吗?”
“我们无辜,未来神主霸占了我们的寺院,大人却把我们抓来,此案如此明了,却还把我们关着是何道理?”
县令说:“你们同流合污,岂有无辜之理。”
宏正看县令怒气中升,急忙拦住道:“大人,这和尚我昨天问过了,他是被牵扯进来的。神主来这之前,他们已经是寺院里的僧人了。昨天你这里的狱吏已经将他们登记了,属于无据释放之列。”
和尚说:“我们遭到侵害,不被保护,还要被诬陷,本来的一身清白,却要替那个秃头神主背着黑锅,他倒是没人敢惹,自由自在地逍遥法外。”
“啊,我想起来了。”王大人道,“这是被冤枉了的,只是面对本官,如何这般地火气?”
宏正急忙上前对常惠说道:“你还不知道,你看。”
常惠顺着宏正的手势一看,未来神主正站在牢头的后面。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同流合污了吗?”
宏正一听,知道常惠又误会了,便不回答常惠,转向县令说:“真和尚与假和尚一调换,一举两得。”
“好!把锁打开,让他们出来,假和尚进去。”
大人有令,牢头开门,换了牢笼里的犯人。
瘸和尚常惠和老住持谢过了宏正和王大人,宏正对常惠道:“我来时,在小村路过你家,你老娘为你忧心忡忡,还托我打听你的下落。你需回家给你老娘一个安慰,”
常惠应道:“我把师傅安顿好,明天就回家看老娘。”
“冤枉!我们也冤枉。”邻近的牢笼也喊起了,宏正与常惠示意告别,便顺着声音走去,却见在廊道的最里端,角落里,没有牢笼遮挡,几个女人拥挤着。显然是新来的。宏正刚要问,县令先发问了。
“那一堆百姓,他们是怎么回事?”
狱吏说:“大人,这是艾可村被神主私设牢狱监禁的民女,你昨天派人去,把他们解救了,因为还要过堂,也无牢房可入,便被带到这里来了。”
县令问宏正道:“这不是你那童子说的案子吗?”
“正是。”
“此案,案犯已经拿获了,被害人也在。现在证据确凿,就不必滞留在此了。”县令吩咐牢头将这些民女登记发落。几个女人被牢头叫起,来到了县令面前。
太小儿一眼看见了西坎村的两姐妹,喊道:“那两个女的,就是小村的。”
宏正看两个小姑娘,脸色晦暗,六神无主,端着肩膀,哆哆嗦嗦,显出十分可怜的样子,问县令道:“他们如何回家,没有人送吗?”
“哪有人送,叫他们自己去吧。”
宏正看县令没精打采的样子,略一沉思,回头对解真说:“我们北去,你如果不急,能把这小姐妹送回西坎村最好。”
解真说:“我急的事,也是解决这些乱事。现在神主都抓住了,我们那边的事也就迎刃而解了。师傅放心,我现在就送他们回去,再争取今天回来,也能赶上和师傅再聚一晚上。”
宏正说:“这也好,没耽误你回崂山。这两个小姑娘,你把她们送回去,如果常妈能收容她们最好。还要和常妈说一声,告诉她儿子常惠明天就回家看她。”
宏正和解真的对话,两个小女孩也听明白了,姐妹俩连声称谢,宏正道:“你们孤苦二人,以后如何度日,常惠的老娘也是孤身一人,你们一起生活,也有个相互照应。”二姐妹听了自然高兴,跟着解真出了衙门。
“谁送我们呀?”
人群里又走出了两个年轻的村女。
衙役拦住道:“你们喊什么,没有规矩。人家认识给送,你们自便。”
“那我们再入虎口怎么办?你们官府就不能为民把好事做到底吗?”
衙役刚要发怒,宏正拦住问道:“你们是哪里的?”
“我们家在浮烟山脚下的五柳村,家里就一个三爷,还不知道我们被骗了呢。”
宏正问明了两姐妹家里的情况,也皱起了眉头。县令说:“道长,他们村,离北边潍县不远。你们北去是同路,正好就带他们一程,这比我们出人更好。”
宏正略一皱眉,转而又一笑,“是呀,佛教、道教被糟蹋成这样,儒教也不能独善其身。两个女人,有大人的安排,也是最不能出事的。看你们人困马乏的,贫道遵命就是。”
“如此最好。道长代劳,真是减少了我们的麻烦。”
县令谢过,宏正又说要赶路,王大人说:“道长要走,我也不留。只是你们一天一夜的劳累,这又过了半日了,恐难上路也难,还是先歇息半日,明天再走,我给你们安排住宿。”
宏正也觉困乏,再看太小儿更在大睡中,便犹豫了。
王县安排了宏正歇息,衙役带着宏正出了衙门。过了对街,见一道古木牌坊立在酒家门前,上写“醒酒坊”三个大字。下面四根立柱上有对联。中柱长联是:
古来一夜偶赏浓酒香,今去万事必过醒酒坊。
五柳村女说:“我们来的时候,就住过这个地方。”
宏正顺着两个村女的指向,见大酒楼旁,果然有一个门面不大的客栈,门面上写着四个字:南留客栈。
“你们怎么住进来的?”三旺问。
村女道:“我们住在这,也是酒楼的主人一句话。”
酒楼下的一个伙计迎面走来,原来是给衙门送饭的店小二。“王大人吩咐了,你们的酒饭马上就送到。”说完,转身又去应酬酒客。
酒客是两个和尚。这让宏正有了警觉。宏正急忙避开酒楼,进了客栈,店家把他们引进早就备好了的客房。宏正无心看房,对三旺说:“你去酒楼走一趟,看看刚才的和尚是什么情况。”
三旺刚要起身,见送粥的店小二送饭来了。“各位师傅,衙门关照,给你们送饭来了。”
宏正问店小二说:“你家酒楼气派,那牌坊也气派。”
“哪里,那是儒家学子的功名牌坊,上面本有劝学求取功名的对联,年久失去了字痕,我家主人就利用了,便成了劝酒牌坊。
三旺看着满满的饭筐说:“这饭食还挺丰盛,还是官府的面子大。”
店小二问道:“你们不是还有两个女眷吗?所以这饭菜都在这一起呢,你们别把她俩忘了。”
三旺笑道:“这你放心,我们能把他俩给忘了吗?”他突然板起脸道:“你怎么能说是女眷呢?他们是官府解救的受害者,我们是同路,明天帮他们回家的。他们住在隔壁。”
店小急忙陪了个笑脸,说道:“我这嘴笨不会说,大人多包涵。”又转向太小儿说:“这孩子早上还吃干饼呢。没把牙硌掉了吧?”
太小儿似有清醒之意,三旺道:“太小儿,醒了就应一声,人家和你说话呢。”
“唔,谢谢你给我的稀粥。”太小儿勉强抬起了眼皮说。
店小二用手指点了点太小儿的脸蛋儿,微微一笑,说道:“我早上一见,就知道你不是一般的小神。”
店小二转身刚要走,被三旺叫住。问道:
“刚才进你们酒楼的那几个人,怎么还有两个和尚,他们是常来的客人吗?”
“常来。”店小二说完,眼睛转向了太小儿,一边往外走冲着太小儿喊:“小神,后会……”
“等等!”宏正看店小二要回避,将他拦住,“贫道还有话要问你。你如何就往外走?”
“是,是。”店小二脸上又陪出笑来,“我一个下人跑腿儿的,谁也不敢得罪呀。”
宏正听他这么说,知道一定有事了。说道:“你别怕,我不会把你说出去,有事也可以给你做主。”
店小二被宏正这一说,才吞吞吐吐地讲出了那几个人的故事。
“那几个人与我们店主人常来常往。他们在二楼有一个隔间儿,有时还带着一、两个女的。每次他们一来,街口处邻居,大街上的人们,都把眼光看来,我知道不是看我,可是我也好不自在。”
宏正一听店小二极力解脱自己,知道更有事了。说道:“我知道与你无关。今天他们干什么来了?”
“我招呼客人只能在楼下,他们在楼上干什么,我从来都接触不到。但是今天他们来的匆忙,我看他们的气氛也与平时不一样。”
宏正再问,也没有什么结果,却给太小儿使了个眼色。三旺送走了店小二,关了门,一回头,发现太小儿闭着眼睛,他知道太小儿又有行动了。他看太小儿坐的不安稳,上前扶正,身后门一开,解真走了进来。
“我回来了。”
解真嘴上招呼,眼睛看见了桌上有吃的,想也没想,顺手就把一条萝卜拿起来放进了嘴里。
“这是刚才送来的,师傅还没吃呢,你怎么了?”
三旺一说,解真这才看明白,他冲三旺吐了一下舌头。宏正看了一眼解真,问道:“你饿坏了吧?边吃边说吧,到西坎还顺利吗?”
“顺利。”
宏正又对三旺说:“你把那两个女施主也叫过来一块儿吃。”
解真正站在门口,说道:“在哪呢?我去叫。”
三旺往隔壁一指,解真一笑,出去了。
宏正对三旺说:“这酒楼很不简单。”
“我再去看看么?”三旺起身要走,宏正说:“吃完饭再说。”
“吃完饭他们走了怎么办?”
宏正道:“你去不行。而且等他们酒足饭饱了,说话才有破绽。”
两个人说着话,却不见解真带人过来。“怎么回事?”宏正不由地说了一句,三旺起身道:“我去看看。”
解真到隔壁叫人,两个女孩开了门,神情却异样。
“二位施主,我们师傅请你们吃饭了。你们如何慌张,出了什么事?”
“没有。”两个人吞吞吐吐地说。
解真走到窗前也顺着窗纸的缝隙看出去,迎面正是酒楼楼上的窗户,淡淡的灯光把里面人的身影映在了蒙蒙的纸窗上。
“你们看什么呢,有什么情况吗?”
两个人相互看了看,没有说话。
解真把他们带到了宏正面前,把刚才的事告诉了宏正。
“女施主的事你多问什么,先吃饭。”宏正对解真说的话,似乎没听明白。
太小儿依然在似睡非睡状,三旺知道太小儿走神儿了,便自顾吃饭,没一会儿,太小儿空打了一个冷战,三旺知道太小儿又有故事了。他凑到了太小儿面前,不提吃饭,却压低声音问道:“太小儿,又有何事,能说么?”
太小儿问道:“你说什么?”
“刚才你不是……”三旺说完,用手在头顶上做了个出灵的手势。
太小儿一笑,把头扭向了师傅。
宏正说:“你跟着店小二,都看到什么了?”
原来,店小二来送饭,走的时候,太小儿领悟了师父的传神之意,轻起灵身,趴在了店小二的肩上,探听虚实去了。
“我看见了。”太小儿点着头说,“他们知道咱们了。”
宏正一听,脸色也沉了下来,问道:“他们怎么说的?”
“他们说,已经有官府的人注意到我们了,那个和尚还说,看见了潍坊那两个女的,还说,如果刚才那两个女的,是带着官府的人来了,这酒楼就不安全了。”
宏正看了看两个村女,又问太小儿道:“他们走了么?”
“没走,他们还说了神主。”
“怎么说的?”
“有一个说,什么什么代价很大,但是也怎么怎么值得。等把神主救回来,多少银子也都能回来。”
“这就是有情况。”三旺说。
太小儿又说:“那个人说,他的大哥,已经跟官府都打过招呼了,还说再淮备点儿银两送出去。怎么怎么,好歹也要把神主保出来。”
宏正略一沉思,转向两个村女,问道:“你们是不是来过这酒楼?”
两个村女互相看了看,又看了看解真,这才点了点头。
“刚才你们看见了什么?”
“我们听到了那边的喊声。”
“什么喊声?”
“听他们喊,说杀进大牢。再听声音就小了。所以我们害怕他们来抓人。”
宏正根据分析判断,知道了这酒楼就是神主的一个落脚点,神主的人正在密谋打入大牢,营救神主。
“不行,此事必须告诉王大人。”
太小儿狼吞虎咽地吃了几口饭,见师父要走,也要跟着。宏正让解真留下保护两个村女,便带着三旺和太小儿,来到了衙门。
宏正见了王大人,把情况说了。
“你们不提供这个情况,我怎么也不会怀疑到这个酒楼,也想不到衙门里还有他们的内应。”
宏正道:“说了一大圈儿,你的管辖也出现了这等事。”
县令看宏正问的认真,也认真地说:“人心难测,即使当官,也是为了钱。人要是没钱......”
宏正急忙打断他的话说:“不用说了,我看你这衙门,穷的都能被人家整个买了去。”
县令辩解道:“这也不能全怪我们。我倒是听说过,神主的人甚是狡猾,无孔不入,与贪官往来密切。他们还给这些人提供方便,所以一些官吏为富不仁,为财不义,也敢冒险。这个未来神主不除,这些假和尚不除,官府要危险,大明也要危险了。”
“大人知道就好。如何应对,大人定夺。贫道就不参与了。”
宏正回到了客栈,一夜无话。
第二天天明,客栈外有了人声。宏正出了客栈,见醒酒坊下,几个百姓正在围观,原来是酒楼被封了。带着三旺,三旺肩着太小儿,
三旺要上前去看个究竟,宏正叫住了三旺,压低声音说了一声“走”,便回到了客栈门前。宏正一声吩咐,解真去叫五柳村两姐妹。
三旺道:“师傅为何急着走?”
“王大人事急,我们就该帮忙,如今有了成就,我们就该隐退,这也是修行。”
“不好了。”解真去而复返,“师傅,他们走了。”
“怎么回事?”
原来,解真到了两姐妹房间,不想屋内空空。解真问了门夫,知道他们刚刚出门,还留下了话,说要出家,不入佛门,专入道观。
宏正一听,对解真说:“我看你要有事了。那两个村女可能做出极端事来。他们因为受到了非人的待遇,把仇恨都归结到佛家了,你赶紧找到他们,向他们解释清楚,他们遭遇的和尚不是真僧人。就是将来入道观,也不要仇恨真正的佛家,不要以和尚和寺院为敌。”
解真说:“如此毫无目标,恐怕不能去去就回,师傅走的急,我就不能陪师傅去崂山了。”
“我去崂山也是致力于三教和谐,只要各教能相容相辅,朝廷收益,国家收益,就达到目的了。如果神主的事处置好了,能让大家相互信任,相互团结,你们对付这些所谓的教,就会更从容了。你能把我的话带回道观,一传十十传百,我也不必亲自走一遭了。”
解真应道:“我与师傅相见恨晚,也相处日短。师傅把此事传到我这,我不能辜负师傅对我的信任。”
解真要追赶五柳村女,来不及说更多离别的话,便离开了客栈。
三旺背着太小儿,跟上了宏正。避开了衙门,出了诸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