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真童东归传 > 第二十六回 大漠归来遇杀戮 草滩奇遇学育儿
    深夜的军营里,传来了喊杀声。

    “成了。”宏正松了一口气,放心地躺在了毡铺上。

    东天已经有了亮色,帖木儿终于来了。

    “伯颜将军,太师如何?”宏正听见了远来的脚步声,已经迎在了毡房外。

    “我大哥已经把阿噶多抓住了,又带人平息了阿噶多的几个将领的行动。这一场惊心动魄,他伤势复发,正在昏迷中,所以我才来迟了。”

    “太师他危险吗,我能帮上忙么?”

    “放心吧,只是困乏过度,劳神至极。我们蒙营也有医官在。”帖木儿话题一转,“道长,你这神机妙算的道术果然厉害。前些时,我们的萨满大巫师说我大哥有灾,远看五年后,近看在眼前,道长把眼前这一步看了出来,果然让我大哥得了先机,道长怎么会知道阿噶多要下黑手的?”

    宏正笑道:“贫道在西域,也略通佛道,这都是佛家的技巧,修行到了,自然心神相通,当然就能看明白了。”

    “怪不得道长说到佛教就如此又兴致,既然如此,还请道长多住些时日,我想请教道长,如果草原该有佛教,是不是也能把萨满教带起来?”

    “这话说的对,佛教来了,萨满教也会兴盛。“你们萨满教流于无形,散于无处。相比之下,佛教最便于广播,易于被民众接受。”

    帖木儿道:“我哥也有感慨,他说道长如此灵验,就按照道长的话,请道长为我蒙古在漠南择地建一佛院,也让大漠有佛教。道长既来之则安之,就请道长帮我们把此事给办了。”

    宏正道:“太师果然有此善心,看来释放朱祁镇只是早晚的事了,贫道更希望你们瓦剌大军能放下屠刀,放过无辜的百姓,做一件善事也胜过修一座庙宇。依我看,伯颜将军倒是个有心人。佛教引入蒙古草原,只有你能做的来。”

    帖木儿道:“我大哥安下心来,也会尽力的。如果他还无心向佛,我便用我这一世来办好此事,即使我来不及完成,也要让我的子孙把这事办了。也让我们蒙古各个部落凝聚起来,强大起来。”

    “佛教的传入不是个简单的事,如果没有充足的准备,恐怕你和你的子孙,也不会见到结果。贫道相信伯颜将军一定能尽力。”

    帖木儿要去巡营,宏正道:“你们大事完毕,贫道此来,也算有了功德,现在天也亮了,我就走了。”

    “这不可以,我大哥有话,不仅要当面道谢,还要向道长请教,请道长帮助太师主持王廷政务,特别是道长懂得佛教。”

    宏正听了,知道也先不能放过自己,如果见了也先就更难以脱身了。他觉得也先现在不清醒,这是老天给自己脱离也先的一个机会。“贫道话给你们说到了,事也帮你们化解了。贫道此行即使没有功德,我想太师也不会强留贫道,此话说与将军,贫道就此告辞了。

    宏正执意要走,伯颜帖木儿不能说服宏正,只好送出毡包,来到营门,被兵士拦住。

    “现在连营巡戒,没有太师的话,谁也不能走动。”

    帖木儿笑道:“看看,我就说道长不能走。道长还是耐心等待吧,等一切都安稳了,本将军也要答谢道长。”帖木儿说完,转身奔也先的大帐去了。宏正看帖木儿走了,单独和哨兵商量,哨兵不知宏正身份,训斥一番,把宏正推进了毡房里。

    “你一个小小的兵丁……”宏正怒气发在唇边,又一想:我身在草原,心在西域,不能因小失大,身陷非地。他转身又掀开了门帘,脸上挂上了笑容,提到嗓子眼儿的那口气也变成了一声赞叹:“也先的兵士个是职微言重心诚,如此职守还真能把大营守好。”

    哨兵看了宏正一眼,“哼”了一声,说道:“都是废话,你一个出家人,也配和我说话。在我手中遇上的愚人蠢货也有,奸诈之徒也有,我从没放过一个。”

    宏正反讥道:“我正好相反。”

    “你这话什么意思?”军兵眨巴着眼睛问。

    宏正说道:“这还不明白?我遇上蠢货,就是只有一个,我也不和他计较。”说完转身躺在了毡铺上。

    “你敢骂我?”

    宏正转回身来说:“我和你恭维我一样地恭维你。这怎么能叫骂人呢?”

    哨兵带着满嘴的瓦剌话,出营帐去了。

    宏正刚才在毡房外,已经察看了军营内外,也暗中记住了军兵的哨位。宏正暗想:你哨兵眼高,只看远近来往的马队,贫道要想潜逃,只能不顾斯文了。

    宏正背了行囊,来到了毡包外,捡了几块小石子,迈开轻步,只走暗处,转毡包,绕营帐,遇见哨兵迎来,用石头打出去,石头落地的响动,把哨兵的眼睛引去,宏正这边闪身腾步,越过了明道,利用草木,借着沟坎,低姿静步,出了营区,看前面就是大草地了,忽听远处有军兵喊来:“有人,站住!”

    宏正知道被发现了,急忙窜入了草木中,看哨兵追来。便沿着刚才行进的方向如前掷出了石子,前方有声响,哨兵转向声响处搜索去了。再掷一子,声响又吸引了哨兵,再向前追去。几个巡哨的军兵,也被吸引了过来,沿着宏正逃跑的方向搜索去了。宏正把哨兵引向了歧途,自己折向而行,走向了哨位空虚的草丛中,看看离大营远了,便挺直了腰身,回头看了看也先大营,深深地叹道:“伯颜将军,贫道失礼了。那军兵有辱斯文,我也不得不舍了斯文,叫你们见笑了。”

    宏正舍了西行大路,向南往大明的长城返来。

    宏正走西口,原路返回,沿着黄河东岸,往南走来。

    这一日,来到了湫水河畔,感觉乏累,便坐下来歇息。一路上,他看见了难民依旧,想到了伯颜将军的话。不知也先何时能下令不再屠村,不再屠城。

    宏正正想着,忽听远处有马蹄声,他向荒野中看去,一匹蒙古马驮着两个女人向这边跑来,后面还追来两个瓦剌马兵。两个女人显然是慌不择路,狂奔的马,到了河边,收止不住,冲入河水中,看看就要到了河对岸,忽然,马翻人仰,落入湫水河中。两个军兵见了,只好放弃了追杀,拨马东去了。宏正急忙跑到河边,向河里看去,落水马走出了河水,上了河对岸,隐在了草坡后面,河里的两个女人却没有了踪影。

    宏正看着荡荡的河水,心生悲哀。忽然,他闻着微风中有一丝血腥的气味。

    “胡马又杀人了。”

    宏正走向了腥风飘浮的荒草滩,发现了孙家的宝儿。

    “是宝儿。”

    宏正看着孩子半睁的双眼,心中有了确定。他想起了刚才湫水河里落水的那两个女人,有一个身形穿戴,好像就是那个被管家婆卖了的女仆人。

    他又想到了十几天前的一个梦,宏正被瓦剌军带往也先大营的路上,他梦见师弟稻田把宝儿送到了孙家村,孙家却是一片哀丧景象。现在一切都得到了验证。

    宏正看着宝儿,心情沉重。他没想到孙家的这个结局,竟然让一个孩子也落得了这般绝境。

    “怎么办?”宏正救人一命的兴奋,此时一扫而光了。眼看太阳就要落山了,荒野还是静悄悄的。宏正知道,如果孩子父母还在,应该早就回来了。那个仆人金枝能爬上河岸,现在也早就该回到这里了此时没有人来,恐怕他们已经是阴间的灵魂了。他四下看去,荒野上只有风声,草滩上没有一个人影,他盼望着孙家人的出现。他也盼着有好心人路过,把孩子领走,也能让这一门忠烈人家,留下一个后人。焦急的等待,让他的思绪回到了五台山的山路上。那个寻找佛家童子的油香佛,如果他出现在此刻,这孙家小儿就有了去处了。虽然是身归清净,也不失为一个好的结局。

    宏正思索着沿途寺庙的所在;想着沿途村庄有人收留宝儿的可能;若无人收留宝儿,贫道乃是一介苦行者,如何有奶水让他活命;一个远走西域的出家人,带着个婴儿,遇人说起该如何解释。

    西山的云,提前遮住了落山的太阳,天色暗了下来,宏正放下心里的纠结,他不再等了。

    宏正低头看了看孩子,见宝儿比刚才更有了精神。他把宝儿包裹了,转身去捡起地上的布带,再回过身来,宝儿脚蹬手刨,一个翻身,滚出了襁褓,宏正想扶住他,只拽住了红肚兜。宏正展平了襁褓,一抬头,见宝儿仰面朝天地躺着,岔开的腿根处,喷起一注细细的亮色,宏正急忙收住了手,笑道:“这孩子,也需要斯文些。”宝儿行了天地之事,翻身而起,颤巍巍站了起来。

    “哎,你想干什么?”

    婴儿多大能站起来,宏正也不知道。他看宝儿软塌塌地站了起来,急忙扶住了宝儿。

    宏正不懂带孩子的事,有了刚刚的新鲜事,忽然想到了孩子站起,是不是要阿屎,他把住了宝儿,宝儿一个挣扎,又挺直了身板儿,宏正见宝儿的表情和动作,忽然像个大孩子一样,扭头看向了自己,半醒半睡的眼睛里,有一种让人看不懂的眼神。

    “你到底是阿屎还是不阿屎?”

    宝儿的行为,宏正不明白,凭感觉和想象,他觉得宝儿的情况与前大有不同。他又想了想刚才救孩子的过程,猛地一拍大腿。

    原来,宏正只急于救人,对宝儿施以定魂固本术,也是童子还阳功,又用带功之身,对口喂食,便接通了宝儿的任督二脉。宝儿元气被调动,又走了童子功的行功路径,再接通了大周天,便与前大不一样了。

    宏正站起身来,把宝儿抱着,说道:“这回你有劲儿了,刚才尿撒净了,屎还没阿呢。”

    宏正把着宝儿阿屎,左等右等,不见下面有动静,上面却有了情况。只见宝儿头往后仰,小肚子直往前挺。宏正不明白何意,也没了耐心,把宝儿托在面前,嗔道:“你这孩子,如此顽皮,如果不拉屎,咱们可该走啦。”宏正话音未落,宝儿将半睁半醒的眼睛忽闪了一下,似乎流出了一丝异样的光色来。“呀,这孩子怎么还有些灵气?”宏正眉头一皱,他想到刚才自己给宝儿行功,接通了周天,也无非是有了元气的运行,怎么会有异样的色彩呢,难道这孩子自己有慧根?

    宏正忽然又想到了油香佛。油香佛曾经寻找佛童,是不是就是奔着宝儿来的?想到这,他忽然感到了一丝慰藉,既然身归清净,何必投入佛家,我既然授宝儿以童子功,好歹也是道家的缘分,这孩子与我有缘,我替孙家人收下这孩子,这孩子就是道家的人了。宏正想着想着,忽然紧张起来。

    “坏了。”宏正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他想起童子功,得功者,当然与普通婴儿不同,不仅通了周天,行为能力更有了增长,但孩子的形体也被封固,便不会长大了。“哎。这都是我的罪过,救孩子用了童子功,这孩子真的不会长大了,这如何是好。一个不能长大的童子,肯定不能入俗家了,既然是我授意其元化之功,断不能推给他人了。”宏正仰天叹道:“贫道将宝儿带入道家,如此这般,也算尽我之力,对得起孙家列位前人了。”宏正感叹了一回,不在犹豫了。

    一个不到半岁的婴儿,不明眼前的陌生人在叨咕什么。他被包进了襁褓里,没有哭,也没有闹,大大的眼睛向着宏正半睁着,眼神里是无边的疑惑。

    “看看吧,认认师父。”宏正也看着宝儿说,“从今往后,我是你的师父,你是我的徒儿,不管前途多么遥远,道路多么艰难,咱们师徒的命运就永远拴在一起了。不管你能不能长大,师父且做一回爹,当一回娘。”

    宏正拿起了背囊,又把背囊放下了。原来,这背囊是个虎皮方囊,黑黄纹路相间,垂方未足二尺,横向盈肩宽,内中宝物,尽皆被囊盖遮住,宏正沿途,也采集珍稀草药,收在囊中。

    宏正揭了囊盖,腾出囊底,宝物裹于一侧,又从地上捡起了两件小衣服,塞进了背囊,将襁褓拆开,垫入背囊,让孩子落足囊中,坐在包裹上,孩子的头,正好被囊盖遮了。宏正高兴,笑道:“好了,这回你就在里面了,为师背着,也省了气力了。”

    宝儿进了背囊,还不懂事的小脸儿上,露出了笑。宏正见了觉得奇怪,“你明白了么,小徒儿。这是师傅给你的一小方居囊。”

    宏正看了看天色,不敢再耽搁,背起了宝儿,往南趟过了湫水河,沿着黄河东岸,寻得一村,有空房夜宿了一夜。

    第二天,宏正继续赶路,走了半日,太阳也正是焦灼时,宏正觉得很疲惫,正看见一棵大树,便在树荫里停下了歇息。他把襁褓打开,也让孩子透透风。宝儿“呃呃”地挓挲着小胳膊,扶住了大树,不很稳地站着,撒了一泡尿,又试探着往前迈了两步,被宏正一把搂住。宝儿两手攀住宏正的肩膀,就往上爬,道人疑惑地“哎呀”了一声,“你往哪爬,不明白斯文吗?”

    孩子不仅爬上了宏正的肩头,还抓住了宏正的发髻,坐在了肩膀上。宏正急忙喊道:“徒儿,莫乱动。”孩子果然不能坐稳,一个后仰,宏正一把没抓住,转回身来接孩子,却觉得孩子还在背上,他禁不住笑了。原来,他背上的背囊,兜住了宝儿。

    宏正把背囊放下,见孩子躺在背囊上,四肢还在挓挲着,小屁股正好压凹了背囊盖儿,坐进了背囊里。宏正把孩子抱出了背囊,笑道:“这孩子,你还真会找地方。”宝儿“呃呃呃呃”地叫,好像有话要说。

    “往后你该叫我师父了。不会叫师父,就像不会叫娘一样不行。你叫一个师父。”

    宏正说话,宝儿也有应,“呃呃呃”地学舌。宏正也不知婴儿何时能说话,没奈何,转身去整理背囊,却在宝儿咿咿呀呀的从嘴里顺了一个声音。

    “师父。”

    “哎,宝儿,说的好。再说一个。”

    宏正伸出了大拇指,等宝儿再说。宝儿仰着头,看着师傅,脸上的表情有了拘谨。

    宏正一看宝儿的表情,急忙将他捧起,问道:“你要干什么,是不是要阿屎?”口中话音未落,鼻子里已经有了熏天沃地之气。宏正笑道:“这孩子阿屎,果然有玄妙,只是师父让你喊师父,你却给师父来了个出恭之喜。”宝儿一泡屎阿的应时,宏正不停地夸宝儿懂事了。宝儿下面拉的痛快,上面也嘚吧嘚吧地叫个不停,“师父”二字不住嘴地重复着。宏正掬着鼻子笑道:“你这徒儿,为师夸你,你却把为师置于何地,你不斯文,也让师傅没了斯文。”

    宏正嘴上说,心里高兴,给宝儿把了一泡屎,真似得了一门绝功的高兴,口中也连连地感叹:“偏得,偏得。这修行可是出家人的偏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