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嘱咐的俞幼欢最终还是没能去成。看着坐在床前的不速之客，本该是最亲密的三人却同时禁了声。
若不是十年前见过这个男人，俞幼欢真无法把这个油头粉面的中年男人同自己的父亲联系起来。
床前的俞劲生穿着一件花哨的毛衣，头发朝后梳的一丝不苟，不同于山里汉子黝黑健壮的身形，肤色白皙，身形清瘦，村里人的气息散了个干净。
看着病床上苍老的老母亲，俞劲生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儿。
走了这么些年，说半点儿不挂怀家里那是自欺欺人，可想起老母亲的偏心，他又有些不愤，偏心老二也就罢了，好歹是她身上掉的肉，可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她也维护，就怪不得做儿子的心狠了。
可到底是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的亲娘啊！俞劲生看着扭过头的俞老太有些无措的搓玩着手，半响才挤出一句，“妈，我回来了，你看看我。”
俞老太紧闭着双眼，紧绷的身体和眼角滑落的泪痕出卖了她此时混乱的心。
老天到底待她不薄，余生竟还能再见他一面，够了。
“妈，别生儿子气了。我把那边的工作辞了，这次回来，我们不走了。团子也一起回来了，你要不要见见他？”
俞幼欢静静地倚在一旁，嘴角微弯。
俞劲生这蛊惑人心的能力还是一如既往的厉害啊！他会舍得乖乖辞了城市里的工作，回那山窝窝里生活？骗谁了？反正她是不信。眼见老太太心气儿硬，竟还知道拿小东西儿来诱哄，手段耍得很溜啊！
“哦，团子是我们给峰儿起的小名，你还没见过他，他现在会爬了。妈你也有孙子，咱老俞家有后了。”
提起孙子，老太太果然有些松动，半响才低声应道：“孩子还小，医院里细菌多，以后再看吧。”
见老太太开了口，俞劲生忙道：“又不是女娃子，哪里有那么娇气，施晴带着他就在楼下，我这就去叫他们。”
说着就起身出去了。
相隔了十多年，父女俩第一次见面竟是一句话也没有。俞幼欢嗤笑，得亏她对这老子也没什么期待，不然非得怄的吐血三升。
人来人往的医院门口，施晴将刚哄睡的俞一峰放到了推车里，绕着草坪转了四五圈才见俞劲生从住院部出来。
“怎么样，抓住那死丫头了吗？”施晴忙走了过去。
“呀，我把这事儿给忘了。”
“什么？你去这老半天，干撒去了？说。”
“追那死丫头的时候在楼道里遇到了老乡，才知道我妈伤了腿，正在这住院。走，咱先带孩子上去，让老人家看看。”
“看看？看什么看？俞劲生咱可事先说好，咱们回这破地方是来找那死丫头的，不是回来认穷亲戚的。要不是你防这防那的，非把那么大笔钱放那死丫头名下，咱何至于落到现在这步田地。不赶紧把钱要回来，你倒有心思管其他人？”
“诶，我说你这娘们找抽是吧。什么其他人？那是老子的亲娘！再敢瞎叨叨就给老子滚。儿子给我！”
回了自己的地盘，俞劲生瞬间觉得自己的男人气概都猛增了不少。这娘们儿就不能惯，要不她就敢跟你蹬鼻子上脸。
“你…你…”
眼睁睁看着俞劲生抱着儿子进了大楼，施晴气急，却不敢真的骂回去。她领教过，俞劲生说动手便是真的会动手，说赶人也绝不会含糊。
俞大欢扶着俞老太小口的喝着热水，眼睛却不离门口，以至于水都撒到俞老太脖子里的还不自知。
“别看了，有我在，他不敢把你怎么样。”
俞老太推开水杯，声音里满是疲乏。看着压在枕头下那张挂着俞大欢名字的存折，心里苦涩难当。
这些年，她起早贪黑的做农活，编竹筐，卖豆腐，省吃俭用凑钱供俞幼欢从小学到高中，从未叫过累和苦，从未想过要向在外工作的儿子要半分钱。只因她知道儿子在外工作不容易，又要供大欢读书，后来又要养新家，不愿再增加他的负担。就连这些年他电话打得少，俞老太心里都帮他想了无数借口。
在外漂泊的人不容易，她得理解。可现在这些借口和理解在对上这张存折时，都像泡沫般，碎了。
二十万。俞老太整整数了三遍，小数点前五个零，没错。
二十万在大城市能做什么，老太太不清楚，可在这小县城，买上一套百来平的新房子并简单装修好不成问题。毕竟她也没少听崔强父母炫耀城里那两套房。
所以养儿养女又有什么好计较的，该计较的不过是有心无心罢了。
大孙女回来了十来天，若不是今儿被抓了个正着，又无处可去，怕是也不会告诉老婆子身上有这么一笔巨款吧。
哎，只有她的欢欢最可怜！
可怜的俞幼欢尤不自知，看到俞大欢掏出存折时，她算是明白了俞劲生为啥舍得辞工作了。
就他在厂里那每月四五千的工资，不吃不喝也得再干四五年，才能勉强存个二十万。而她所熟悉的施晴，可不是刘婶子那般会勤俭持家的存在。每个月两个人的工资加一起七八千能存个小三千都算她节俭了。
这里面怕还是副厂长给的彩礼钱居多。
真是净出昏招啊！跑路就跑路呗，即便是想给他添点儿堵，让他吃闷亏的法子那么多，偏选了这么个引火烧身的，这不是明摆着逼迫俞劲生来抓她嘛。
愣神间，俞劲生已经抱着个小胖子兴冲冲的进了病房。抬眼见到床边的俞大欢，心里的火气瞬间就彪了上来，忙把熟睡的小胖子往俞老太怀里一塞，边叫骂着，边拎起缩在角落的俞大欢的耳朵就要往出拽。
“你给老子跑啊，怎么不跑了？还敢拿老子的东西，看我今天不抽死你。”
“撒手，我还没死了。”
俞老太的声音超乎异常的平静。
俞劲生回头见老太太抚摸着小胖子肉呼呼的小脸，眼里却是一片冰冷。
“妈，你抱孩子，别管。这里边儿有些事你不知道，再不收拾她就敢上天。”
“能有什么事儿？她二十好几的姑娘了，你在外面竟是半点儿脸面都不给她留。你倒是说说看，她犯了什么事儿，也好叫病房里的大家伙给评评理。”
俞劲生这一回神，就见病房里的其他几床，一个个竖着耳朵，正直不楞登的盯着他们这边了。
家丑不可外扬，这理他还是懂的。
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于是狠瞪了面红耳赤的俞大欢两眼，才松了手。
老子现在回来，这账咱慢慢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