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十九年正月底，韩世忠最终被派往楚州前线领兵。
这是楚州自月余前的战争中，失去自己的守城将领之后，所迎来的第一位将领。
完颜亮似乎畏惧韩世忠威名，暂息战事，把兵峰停在了信阳城下，转而派使臣诘问赵构是否有违约之意。
这事情不可避免地又在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秦桧一派力主议和，其中最激进者，甚至想请赵构亲自去信阳前线议和，再来一个绍兴第二次和议时的“英断”。
而副相胡铨，吏部尚书洪皓为首的主战派官员则力主不退让。被秦桧针对而倒戈的礼部侍郎陈诚之，甚至充分发挥自己的状元才学，写了一篇酣畅淋漓的驳斥文字，作为回复草案。
朝会几乎次次都在一片争吵气氛中，最为极端的一次，秦桧甚至提出了“辞去相职”来威胁赵构。
赵构沉默不语。胡铨却笑一声：“相公好功德!难道是要自行归北不成？”
秦桧自己在第二次和议时提出“南人归南，北人归北”的政策，一开始甚至引起了赵构的抵触：“朕为北人，何处去耶！”不过为了议和，赵构也忍了。甚至在绍兴十八年的时候提出了“禁渡淮河”的诏令。
胡铨在长安里见过的那些流民，正是这一政策最大的受害者。见过那些有家不能回的惨剧，他本来就心里有气，借了这个机会，自然恢复了刚直本色，开口就是一句嘲讽。
这嘲讽更有一层意思，岳飞被害，和议达成之时，临安街头出现过言简意赅的贴榜：“秦相公是细作!”
这所谓的归北，也是暗指此意。
秦桧自然不可能听不懂，马上暴跳如雷，顿时有撸袖子回家的架势。
正在朝堂混乱之时，朝廷来了八百里加急：
完颜亮兴兵南下，信阳城破。
早于朝中收到消息前几个时辰，安西的消息已经递到了谢衡这位“昙华公子”的手上。
那时候谢衡正与折知琅在云栖处的一处屋中对弈。那屋号为“芦花斋”，正值季节，窗外是芦花如雪，一片飒飒，屋内却是有地龙，温暖如春。
谢衡接到这消息，也不过看了一眼，就压了下去，顺口告诉了折知琅一声：“信阳城破了。”
折知琅沉闷地应了一声：“嗯。”完颜亮名为停战，却在信阳城下安营扎寨，围困了信阳数十日，而襄阳刘錡病退，朝中态度的悬而不定，让襄阳城官员不敢轻易援助。这种情况下，信阳城还能坚守半月，已经是信阳知军治军有方了。
心悸于边事惨剧，又愤慨于自己的无能为力，手下的棋不禁就少了些理性。
他将手中白子落下，却发现谢衡神色一变，当即问道：“我，我下错了？”
“嗯。”谢衡皱着眉给他指了指棋局，他身为棋士的自觉是，认真地对待每一盘棋局，可若是折知琅这样，已经心思半点不在棋局上了，他也会及时停止，算是对棋局的尊重：
“若是你这里不出来，在这一块儿做活，倒可能还有机会。你这样一出，示弱于我，给我打入的机会，这一片都要被我吃了不可。你数数看，这样是不是空不够了？我可满盘都是活棋，你杀不掉的。”
折知琅照着他说的思索片刻，发现确确实实如他所言，只得叹了口气，投子认负：“对不起，阿衡。”
谢衡倒不会因为这个责怪他，而是起身为折知琅倒了一杯茶，等他平复心情。
谢衡本不是多话之人，此刻情况也无需他开口安慰，他便沉默了，也让室内陷入一片沉默之中。
过了半晌，折知琅开口，声音依旧是闷闷的：“我本来想借这一手去护右上的局势，那里目数多嘛，哪知道会到这种地步。”
谢衡几乎有些哭笑不得：“便是右上目数再多，那也是一片死棋。既想做活下，又想做活上，这可是难了些。”
“我刚刚打算弃了左下那一片来着。”折知琅道。
谢衡听他这样说，又看了一眼棋局，稍加计算，便得出了结论：“不行，你舍了左下那一片，右上的势力却没有我大，没有地方让你腾挪翻转，也没有让你洗的空间。”
折知琅便与他复盘相试，摆了摆棋型，发现也确实如谢衡所言，但他也不太信邪，便问谢衡：“这么说，只要我下了这一手，之后肯定会输?”
谢衡本是站在对立面看他走法，自然想着如何见招拆招。但如今既然折知琅请求了这句，破解死局也是有助于增进对于棋的理解的乐事之一，他便以白棋的视角与折知琅复盘。
他们俩拆了许久，谢衡也不得不承认，这一手对盘面影响太大，就是没有拯救的法子了。
折知琅倒好似恢复了心情：“这么说，我投子认负，不冤枉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谢衡被他逗得一笑，倒是想起了数日前与荀墨讨论的韩世忠之事，他知道折知琅对军事远比他关心，便借此说了出来：“其实，前几日主上就说，金军若是入侵，则肯定要从信阳入手。若是官家把韩世忠派到襄阳，应该不至于到如此地步。”
折知琅摇了摇头，要是赵构真有荀墨那样对于军事的判断力，那绍兴八年就该北伐成功了：“这么说官家岂不是又要挪动韩世忠……不对。”
他本意要说官家定会调韩世忠回防建康，甚至是保护临安城的安全，可刚刚那盘棋局给了他灵感，他飞快地否定了自己的结论。
“官家现在还不能动韩世忠，只有留他在楚州，节制两淮，才能率领江淮的邵宏渊部抵挡金国的攻击，否则两淮之地一旦失去，便是韩世忠回防长江，也于事无补。”他指了指棋局，“没有地方给官家腾挪翻转了。”
谢衡一脸赞许：“阿衡倒是对兵事颇有见解，”不过他们又不免共同为赵官家的军事素质发愁：“不过，现在还好，一旦金军持续入侵，官家很容易就会变成惊弓之鸟，他，真的能不让韩世忠回防么?”
面对十二道金牌召岳飞的前车之鉴，谢衡和折知琅又不免齐齐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