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瑞这话问已然算的上委婉，事实上，经历昨晚之事后，胡铨早已把这程君溪归入了“举止轻浮的商贾之流”的大类。便是以苏瑞的江湖目光来看，程君溪的表现的确有些过了。
程君溪也不掩饰，只轻轻一笑，道：“连苏女侠都看出来了么?”
苏瑞心道：以你那副神魂颠倒的，和平日里呼风唤雨的程大官人全然不同的作派，能不让人看出来也是难得了！又想，这也全是人在情感之中而不自知，正常。
故而揭开这一茬不提，转而道：“我倒是好奇，程大官人到底看上了阿素什么。”
程君溪笑着看她：“这是荀懿教你来问我的么?”
苏瑞奇怪地看着他：“哦?”她可不记得有人告诉程君溪荀懿已经醒了的消息的?
“一大早的，苏女侠面无忧色地来找我，不说什么，却讨论起这些儿女情长的话来。”程君溪笑吟吟地说，“若是荀懿尚在危险之中，凭借你们的情意，你岂能如此悠闲?”
苏瑞这才了然他如此笃定的理由，却还嗤他一声：“你可莫把阿素当那般眼中只有情爱二字的女儿家。这话不过我觉得好奇，随便问问。”
她自然不能说，她是要来试探这程君溪的心意，看看他到底是为了身色一类的虚物喜欢荀懿而故作此等轻浮模样，还是当真心有所钟，不自知而为之。
程君溪一脸笑模样，也不多隐瞒，只道：“苏女侠知道，我在歙县也算个人物，此地大小事宜，总是知道一二的。故而你们一入城来，我便知道了消息。”
他说的自然不是虚话，他是此地的商贾大户，满县之中不知多少人领着他的工钱做事，想要知道几个人行踪，那可真是太容易了。
“原本苏女侠，胡大人，甚至于谢棋士，都比一个盲眼的女冠要值得注意的多。可手下的人和我描述起来，却总只说起那个女冠等，却把其他人视为无物了。”
他说到这里，脸上不免也露出一派心神向往之色：
“听着他们说虞真人的事情，我自然起了好奇，想看看这聪慧的虞真人到底是何模样，有何魅力。这才有了几天前禅院中失礼的初会。”
苏瑞听他自称失礼，也只是笑笑，开口却依旧是个问句：“那程大官人觉得，阿素是个何等人物呢？”
“不见其人，但闻其事时，觉得这是个多智而近妖的人物，见了面，才知道原来是我浅薄了，原她就是霜月所造谪仙品格，不知何事降人间。”程君溪道，“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的人物！”
苏瑞听了也不免哈哈一笑，若是凡俗之人，见了荀懿，发出这样的感叹也是难免，开口道：“程大官人这话说的真挚。”
程君溪不好意思地低头一笑，似乎难得这样忘情于人前似的，一会儿便转了话头：“苏女侠可曾用过早饭?不如我们一道用了再去看看荀懿吧？”
苏瑞自无不可的，只道了听他安排。恰好此刻，听了侍女回报，说是胡铨也起了身，自然是要叫上胡大人一起。
胡铨依旧是一副文人模样，着了个墨绿色儒服缓缓而来，和程君溪互相道了礼，又和苏瑞说了些话，才坐下用早饭。
富豪人家，早饭的标准自然与禅院的粗茶淡饭不同，除了那些本地土特做的糕点饼饵一类，难免要上些干贝瑶柱粥一类的东西来显示财力。
胡铨便是一如既往地不动声色，而极为熟悉他的苏瑞却知道，这是胡铨不太开心的标志，她也不说话，只想着:
胡铨自幼念着“一箪食，一瓢饮，居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不改其乐。”的古训长大，又因为在朝为官见了不少世间贫穷百态，自然不会对这堪称铺张浪费的早饭露出赞许神色。
她却不免要说一两句：“程大官人弄得如此盛大，实在折煞了我们。”
程君溪摆摆手：“不过是些家常菜，苏女侠如此说，倒是让我不好意思了。”他又吩咐那边的侍女，“给荀懿他们的早饭，可是已经送去了？”
那侍女自然不敢怠慢，低头称是。他这才放下心来。
因了这些东西丰盛的缘故，这一餐早饭生生吃了小半个时辰才作罢。胡铨冷眼看着，他家的仆役也算是各个训练有素，各个垂手立着，连一声咳嗽也听不见。
吃毕了，程君溪又叫人上了当地的黄山茶来，又道：“这是今年的新茶，诸位且尝上一尝，算作漱口。”
黄山茶产自高山绝顶，云雾之中，烟云荡漾滋润，又远离人烟。故而味道甘美，气息恬雅，这倒是让胡铨赞不绝口，只道是：“此茶原只配这黄山奇景了。”
这自然已经是个极大的赞赏了。程君溪不免就驴下坡，叫侍女备些好货色赠给胡铨，又道：“这茶叶不过粗粗，俗人若是肯花金银，也能求到，若是大人喜欢，还是得去苏女侠的师门黄山派里求，那些宗师手植的才难得呢。”
苏瑞自然凑趣道：“若是胡大人到访，本派自然是要搬出这茶款待的。不过我却看程大官人太谦，这茶我尝着也和师门里的不差什么了。”
程君溪还要再谦两句，却被一个匆匆而来的侍女，低头所说的一句话给打断了。
他面露喜色，快步起身到了门口。
苏瑞自然知道，这偌大的一个歙县里，除了狄县令之外，能被他这般迎接的只有荀懿。她倒不似他那般奔忙，只慢慢起身一看——她武功绝胜在座其他人，自然目力也好上他们许多。
一片将化的积雪之中，一个侍女扶了荀懿慢慢行来。
荀懿是用一条灰色的发带蒙了眼睛，身上依旧是那极有来历的黑色斗篷，露出一条松青的裙边，她似乎不太适应眼前这般光景，很有些跌跌撞撞的。
“荀君上大病未愈，理应卧床休息，怎么这就起来了。还有，谢衡那孩子呢？怎么不在你身边？”胡铨拿她作自家子侄看待，只道她身体不好，自然是希望她好好休息的，便虚扶了要行礼的荀懿，开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