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情急之际，最忌讳显得慌乱，在场众人要么是素来不苟言笑如荀墨，要么就是久经风雨如荀懿苏瑞胡铨，各个都做镇定模样，苏瑞只向明十二使了个眼色，习武之人往往耳目俱明，怕他说漏了嘴。
谢衡温文道：“原是刚刚来的消息，金国完颜宗弼病逝了。”
那陈老儿既然曾是相爷家的管家，自然是察言观色了得的人物，刚刚他一时激动犯下错来，此刻当然要补救一番，就忙不迭道：“是了，公子爷不知，那完颜宗弼在金国独揽大权，宋金和议诸多条款都是他提出的，岳爷爷也是他出计杀了的，如今此人病逝，这天下可不得救了么，小老儿这把骨头也有望葬回故土了。”
赵瑗只一笑，他便是再如何天真，这几日下来也知道，这些事情的症结压根不在金国，而在于大宋，可他心地善良，更不会说自己父皇的过错，只道：“原来如此。”
这一番风波过去，那几个老妇女来了，把一桌子菜端上来，这乡野之间，也没什么好东西，不过是些自家的菜、山中的果，众人也就吃个野趣。倒是有一个端菜的老妇人，见了苏瑞也是一惊，道：“娘娘如何回来了？”
有陈老儿把她错认为女鬼在先，苏瑞此番就淡定许多，只调笑道：“哦？可又把我认作了哪个贵人？在下小小一游侠，实在是不敢担当‘娘娘’二字啊。”
那老妇人定睛看了看，却愈加惊讶，道：“是老婆子错认，可……您这模样……”见众人不解，就连苏瑞都一脸笑意，不怎么当回事的，她忽而哭了出来，就跑了出去。
这一番莫名其妙的众人都觉得诧异，胡铨摸了摸自己胡子，问道：“苏女侠是？”他本是儒家君子，绝不会开口问人家私，可这事情似乎牵扯甚广，让他不得不小心。
“我是我师傅在靖康年间，捡回来的孤儿……”苏瑞越说越因为众人的目光看着而有些怀疑。
恰巧这时刻那老妇人回来了，手中捧着个东西，她看着堂上胡铨最年长，就递给胡铨道：“先生且看看这东西吧。”
胡铨是见过不少好东西的，可这玉佩触手生温，质地软糯，可见是个宝贝，雕着的是个蝶恋花的图样，反面刻着宣和二年，可见是个内造的珍品。他一时拿着，却难以定论，只得交给赵瑗：“公子爷看看？”
赵瑗毕竟出身皇家，也自身上拿了个玉佩出来比对，眼看着这两枚玉佩竟相差不多，就知道这也是个宫廷中才有的珍品，问道：“你怎么会有内造的玉佩？”
那老妇人听闻更是流泪不止，哭道：“列位知道，奴婢原名姚五娘，是汴京人，十六岁入了郓王府伺候，因为做事伶俐，通些文墨，就到了王妃娘娘身边伺候。这东西，正是娘娘赏给奴婢的。”
苏瑞已然有些不祥的猜测，很有些坐立不安，胡铨紧紧皱着眉，赵瑗也有些不知所措。
那老妇人继续道：“奴婢靖康时随娘娘一并北上，可怜娘娘那时已身怀六甲，金人粗鲁，叫太医将掳来女子一一堕胎，好供他们取乐，奴婢也被人拉去奸污，再回来时，娘娘的孩子已没了。奴婢问娘娘，娘娘只哭，奴婢便当那孩子没了。”
苏瑞听着已然愣住，唇边不免一丝苦笑。便是荀懿荀墨，也有些皱眉。
那老妇人继续道：“后来奴婢被一个金人军官看上，强拉了去，被他折磨了十数年，养了两个儿子，五年前他死了，奴婢心道在北边没了活路，就让儿子把一家东西卖了，逃难回来了。”
苏瑞一下起身，当即飞身而出，连腰间玉笛坠地“咣当”一声也恍然不觉，她轻功卓绝，在场之人就连荀墨都未必追得上。荀懿起身要追她，可她身体孱弱，哪里追得上。只得坐下身来，捡起那玉笛，递给那老妇人：“小瑞说，这是她父母唯一留下的东西，你可认识？”
那老妇人接过来，翻来覆去地看了看，点点头道：“是，这东西原是王爷的。”
郓王赵楷一向以英俊和善于乐理闻名宗室之中，他身边带着这东西一点也不奇怪。可这岂不是说明那苏瑞的身世与皇家有关？这简直是天大的事情了。
明十二与苏瑞亲和，不由得想起了“柔福帝姬”的惨死，出言道：“皇家之事，不能以这老妇人一人之语便认定啊。想当初那个假的柔福帝姬，多少旧日宫女以为她是真的，还是太后娘娘归来，才认出真假，后来那假的也被杖毙了。”
他一向甚少说这些话，乍一开口，赵瑗自然认同：“也是，若是因为这个一时弄错，反害了苏女侠性命，倒是我们这些人不是了。”
胡铨道：“话虽如此，可，若是真的，总不能放着皇家血脉流落在外吧。”他不由得起身踱了几步，道，“如今要确认她是不是皇家郡主，那要么就要到京城去，请太后娘娘辨认，要么，就得去黄山问她师傅了。”
“我看，倒也未必如此心急。”荀懿道，“小瑞游侠惯了，未必想做个皇家郡主呢。”
谢衡也赞同他师傅的观点，却想到了另外一处：“可，如今王妃娘娘未死啊，若是她能尽快认出身份，赶到五国城，或许还能母女相见，也算全了天伦。”
赵瑗一击掌：“是这个道理！虽二十余年不得见，可生恩犹在，血脉相连，只怕苏女侠自己，也是想见的。我受官家信召，这便要启程回京了，若是苏女侠想要去找太后娘娘，不如由我代为引见。”
胡铨知道韦太后并不喜欢赵瑗，便怕万一错认，韦太后会对赵瑗观感更差，就是认下了，到时候事情全凭皇家处置，就没有转圜之地了：“不妥，这就把事情交到皇家手中了。”
“我会去问师傅的！”苏瑞大概是想清楚了，依旧飞身而入，坐回那原来位置上，因她身法轻盈，竟不知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已做了决断，众人便不再说话。
饭毕，赵瑗便和明十二一道，依旧坐了明十二赶来的那马车，回京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