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天欲明 > 一百零一:惊破天
    绍兴十八年,比起之前数十年的兵祸无情,风雨飘摇,还算平息了许多,地上的收成虽然好了不少,但老百姓还是望着种种经总钱叹气。

    更何况,连年战乱,逃亡流离数年,原来的地都成了达官贵人的田,逼迫农民为他们卖力气,成为佃农。

    虽有户部侍郎李椿年的经界法可等可盼,可自绍兴十四年他母丧扶棺而归,直到去年,这三年来,秦桧集团又把持了户部经界处,把好好的经界变成了新的搜刮细民的法子。

    即便李椿年回来了,便凭他一人,却也改变不了几路既成的事实了。

    百姓的日子这么不好过,皇帝知不知道呢?

    或许是,或许不是。皇帝总有他的去处,他的乐子,只要他不想,就不会有人拿什么百姓疾苦来扰他的眼睛。

    但这日子混混沌沌地过到了十月末,一道惊雷忽而从帝国海滨的泉州砸向权力中枢临安。

    泉州南外睦宗院教授陈俊卿,冒死奏,泉州税银丢失案!

    这封血迹斑斑的血书,是由陈俊卿的一位同乡秘密递送到京城的,因怕自己人微言浅,不能得见上颜,那位同乡还费劲心血,先去求见了赵构最为信任的人之一,殿前司指挥使,同安郡王杨存中。

    杨将军看了这跪在自己府前多日的中年人的面子,拆开了那封血书,一看就惊讶不已,直接进宫面圣,上奏天听。

    赵构得知之后,自然龙颜大怒!

    他怒的不仅是这泉州税银是他私库的重要来源,怒的更是地方官员与外台的无知无觉!

    有宋一朝,为了防止地方谋反与武将造反,搞出了种种复杂的制度,例如将州府切割得更小,还派出转运使、提刑司等机构,即漕、宪、仓等路治机构,其行使监察之权,又负责一路之运营,他们被称为“外台”。是皇帝辖制地方的心腹。

    而为了避免这些外台以权谋私,与地方串通一气,宋代又规定一件事,往往要两个有司同时签署,而一个有司又至少要有两人。

    地方上架空了原本在唐朝以及五代位高权重的刺史,使其成为一种荣誉的职位,又设立了知州以及通判,往往一州之事,需要两人同时点头才能决定。

    如此,相互辖制,相互制衡,才能保证最高的权力一直集中在皇帝的手中。

    可如今,江南东路出现了这么大的事情,税银不翼而飞,皇帝的私库少了一大笔收入,而整个江南东路,无论是转运使,提刑官,还是泉州通判,知州,哪怕是市舶司官员,通通缄默无声,仿若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

    赵构不能容忍的自然就是这缄默无声,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还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置朝廷于何处!

    这岂不是拿他赵构的私库,当了自己的私库?

    秦桧匆匆进宫面圣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震怒的赵构。他侍奉赵构多年,自认已经摸清了他的脾气,看到他这样生气,也不免有些惊讶。

    “圣上……”他踌躇着进言,想着怎么把这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却见到杨存中已经站在一旁,心底不由得暗道一声该死,出口的句子,就换成了:“此事事关重大,官家想怎么处置?”

    秦桧暗自思忖着杨存中这个人,此人一直领着殿前司的兵马,可见对于赵构而言,他是多么值得信任的一个人。而杨存中也的确很会做人,一心只管赵构命令,不管秦桧的事情。

    一个武将,为什么现在要把手伸到朝堂上?

    秦桧是个在朝政之中打了数十年滚的人,他绝不相信什么为人所感的鬼话。依他看,此事就是早有预谋。

    那到底是谁在和他作对呢?

    他想了一想,陈俊卿一个小小的进士,并无什么庞大的背景,难道是他的同年或者同门在朝中起了作用?

    实际上,他猜错了,这一切还真是凑了巧。

    只是,这个“巧”,也是有人凭空设计而已。

    杨存中自然不会平白无故地插手一件朝廷之事,一个武将,在重文轻武的大宋,最先学会的东西就是闭着眼睛,夹着尾巴做人。

    可此事他胆敢捅出来,便是他已经知道了这丢失的税银现在身在何处,想要在皇帝面前邀功。

    这情由自然不是陈俊卿的奏折里写的,归根结底,还是要落在那个被他放在外面义子,折知琅身上。

    他看到那封密信的时候,不禁大怀感叹,自己数个儿子都没有折知琅这么一个义子幸运而知心!

    这个小子,竟能在海上飘荡之间撞破一桩税银丢失案!还能搅动江湖势力去平了那伙盗贼,白白地把这税银交还回来。

    他正愁着没机会捅破这事情的时候,门外就有人求见——正是那位陈俊卿的“同乡”!

    杨存中就是有所怀疑,也不过是怀疑折知琅,甚至是赵瑗有意设计,心里估量了一下皇储之争中赵瑗的分量,也没有对折知琅提前站队这事儿发表任何意见。

    毕竟,折知琅能和赵瑗有这样的奇遇,已经奠定了他们的君臣关系不会太差,更何况,他也看着另外一位郡王赵琢长大,以赵琢的性子,他可真不觉得自己能在那个喜怒无常的混小子手下讨到一点好处。

    他这把老骨头,倒是宁愿在素来以温和著称的赵瑗手下,在自己的义子折知琅的庇护下,等一个善终。

    赵构可不管他们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怒火几乎已经烧空了他的脑子,更可怕的是,作为一位君主,他根本不想去克制这一点:“还能怎么办!江南东路的大小官员一律彻查,还有市舶司!但凡有问题,全部处置了!三日之内,朕要看到泉州的税银回来。”

    秦桧自然不敢接这个口,他打了个花胡哨:“这,官家,这么大一件事情,哪里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处理得完的呢?”

    杨存中知道他意思,可他早就和赵构商量了此事,故而也不开口。

    赵构皱了皱眉:“这事儿不是那个什么,陈俊卿揭出来的么?他敢冒死上奏,就说明了他肯定有些思路,朕这就革去江南东路提刑官职务,命他快马上任,也别挪地方了,就在泉州查清这个案子吧。”

    “吾皇圣明!”秦桧暗笑,赵构这简单粗暴的方法正合他意,他倒要看看,是谁在这个陈俊卿身后帮忙,陈俊卿,又怎么能在三日之内找出这笔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