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样草草地说过，倒是难得的好面色好脾气，恰逢重台教导完弟子们的早课，放了他们各自散去踏进来对老师行礼，悄悄地和蓝实咬耳朵:“原以为师尊对师姑就够和颜悦色的了，这几位又是?”
蓝实和他一样摸不着头脑，又仔细想了想，干脆一拍大腿得出一个结论:“咱们师尊这样也不是第一次了，师兄还没习惯么?”
说来也是，关化是个文治武功一向不屈居于人下的人，性子又古怪，对人素来只看自己的喜欢，自然没有什么章法。
那一群人都围着关化等着他诊脉呢，倒是站在外侧的虞素察觉到重台，便对他点一点头，朱唇微微含笑:“重台师侄。”
重台顿时有种窃窃私语被抓包了感觉，又是虞素这样一个神仙人物，脸上不由得飞红起来:“虞师姑。”
他们这番来往声音不大，但在座的武林中人还是都听到了，谢衡到底是君子风度，回过头来对重台行礼。
他忖度着重台与蓝实看着比他年长，又知道紫陌宫规矩，这两人必然是关化收养的孤儿，这入门的时间肯定比他早，也就道了个礼:“重台师兄。”
关化听到这句，正抬起头来喝了一句:“谢衡，我这两个学生都当不得你的师兄，不必如此恭敬！”
他这是纯粹的小孩子一般的脾气了，可他又是个长辈，莫说谢衡僵在原地了，就连他两个弟子脸上，也不太好看。
虞素微微一皱眉，几乎不露出一点痕迹，便极其自然地打了个圆场:“阿衡，师兄自谦是他的一番好意，长者赐，你我推辞不得。不如你们三人表字相称，算个平辈，不要再作那些师兄师弟的文章了。”
谢衡便点一点头，道：“在下表字少平。”
蓝实性子活泼些，听虞素这样说了，开口便笑道：“我们俩虽到了岁数，师尊却不喜欢那些虚礼，也没有什么冠礼，少平但凡直呼名字就好。”他这样说着，又有些疑惑，“我看少平的年纪，应当不到弱冠啊。”
这其中又有诸多故事，可谢衡的性子寡淡，实在不喜欢解释那么许多，便以一句:“安西都护府习俗与中原不同，咱们不如就直呼其名，也算个公平。”
重台和蓝实便都点点头，又听闻关化叫他们俩:“你们俩过来，我且考考你们，这毒要怎么解？”
这四个人都看他们，原来关化已然问诊到了赵瑗身上，赵瑗的脉象似乎比之前那三人复杂上许多，他和赵瑗都坐了下来。
蓝实和重台都应了一声，便走过去，一一搭了赵瑗的脉搏。
蓝实道：“唔……这应当是叫做‘蔓络’的毒药，与江南一处深山风肉的盐碱有关。如今毒素已在心脉之中，只怕要以金针过穴逼出毒素，再以汤药调和。”
重台点点头：“师弟说的不错，只是我看此毒只在心脉之中，却与其余经脉无关，想来师姑必然是用过金针这法子，如今只需以温煦内力将此毒引出体内，再以汤药清除余毒即可。”
他说着像是想起什么来:“我看这等功力，唯有师尊才有，故而师姑才一定要到紫陌宫来吧?”
关化便露出一个笑意：“说的是。只是你师姑到紫陌宫来，可不是为了这个。”
他这话一说，便显得重台有些挑拨的意思，吓得重台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弟子知错。”
蓝实觉得他有些过分小心，又看关化已然手腕一挥一动，运起内力来，便拽他起来：“师兄。”
重台起身，退到一旁不敢再说话了。
看他们师兄弟不曾动作，折知琅和谢衡对视了一眼，各自上前一步为关化护法。
行这种功力运转的事情时，运功者往往无法自保，故而身边的人，尤其是信任的弟子，都得护法保护。这也算是武林中的规矩，可这师兄弟两个人，都忘了这一茬。也实在叫人惊奇。
陈俊卿不懂这些江湖门道，就见不过半刻功夫，关化将手一撤，赵瑗的脸色便好看了许多。
赵瑗站起身来，又走了走，笑道：“关先生当真神医了。我怎么觉得身子轻了不少?”
蓝实到底胆子大些，眼见人人静默不语，给他解释道：“原是殿下体内有些浊郁之气，借此一并清理。”
苏瑞到底诙谐，又因为之前的事情与这位小皇子有些交往，便笑着极为小声地道了一句：“公子爷的那群家医，只怕一个也比不过君卿殿下吧？”
赵瑗闻言不免一笑，他是觉着太医院那帮人别说比得上关化了，连虞素都未必比得上，可这话也不太好说：“到底是世外紫陌宫呢。”
以关化的聪慧，自然知道苏瑞这是有意夸着他，也不置可否，就让她坐下来，递出手腕，这回他可不那么柔和了：“你这被自己内力反噬的事情也好解决，重台，你给月华仙子来副方子罢。”
苏瑞等于受了他的训斥。不过她自然是知道，这是关化讨厌所谓“客套”的缘故，药方是借题发作而已。
这一圈问诊下来，众人便都目光灼灼地看着关化给虞素诊治——虞素那双失明的眸子，当真能在他手下重现光明么?
虽然，众人这一路下来，见识过她的种种手段，各个心底折服。就连胡铨，都说过“自我认识虞真人之后，总觉得我这双老眼昏而无用，还要受幻象迷惑，不如瞎了干净。”
可谁人不知道，若是要一个永处黑暗之中的人，想得比身在天光之下的人更多，做得比身在光明之中的人更好，要付出多少代价和努力。
若是她有了这双眼睛，又将是何等惊才绝艳的人物?
所以人人都看着关化，看着关化搭在虞素手腕上的手，看着他一点点皱起的眉头。
关化突然勃然大怒，伸手重重地拍在那张桌子上，以他的武功修为，桌子顿时化为粉尘，棋盘坠地，四分五裂，棋子也散落一地。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根本活不过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