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天欲明 > 七十四:大牢中
    苏瑞行走江湖多年,还是头一遭遇上这蹲大牢的待遇。好在这庆元知府也没让她们换了囚服,上了镣铐,她跟着那看守牢房的禁婆往大牢走,一路听到的都是被关在牢中的女子悲戚声音。

    “我家男人出海失踪了,我不过是想去寻他而已,大人啊,大人啊。”

    “我只是看了看那首饰,我绝没有偷过东西啊。”

    ……

    这一声声女子的控诉犹如鬼哭,几乎让苏瑞都觉得难过起来,她看了一眼虞素,虞素倒依旧一派寡淡模样,直至被关在自己的牢笼里,也不出声。

    苏瑞并不能猜到她在想什么,但这一时半会儿也不想和她开口说什么。她叹了口气,心道真是造化弄人,偏偏是此刻,她和虞素被关在这么一方天地之中,尴尬的很。

    她穷极无聊,只得打量这牢房做个消遣,这牢房不大,却挤了不少人。刚刚那一阵喧闹过后,她们各自安静下来,躺回自己那一方天地里去了。

    苏瑞放眼看过去,只觉得这牢房里诡异的过分,关押的人上有白发老妇,下有小小女孩儿,一个个都眼神呆滞,衣服破旧,想是关了不少日子,又听她们刚刚哭诉,应当都是在鸡毛蒜皮的小案子之中被关押而入的,而自己也没有多少银钱——这庆元府,为什么这么怪异?

    寻常的府衙,这种审而未判的在押犯应当是越少越好,一则,每年考评的时候,被吏部的人看到了这般情景,可是政绩上极大的污点,二则,这些人虽然是犯人,但一番面上的功夫却不得不做,他们的吃可是一笔支出,若为了自己的腰包着想,知府也当减少此类开支才是。

    所以,满天下多的是为了这案子从快从速判决而严刑拷打的知府,哪里有这般……奇怪的知府,把犯人们都关起来?

    不过也有把犯人多关一会儿的情况,若是犯人的家里有银钱可榨取,那些黑了良心的府衙官员们也有会这般把那些人关起来——那是为了叫他们家里送钱打点的缘故。

    可看这里的这些女犯,还有不少衣衫褴褛满手老茧的穷苦人,哪里像是能从他们家里的家人要到钱的样子?

    苏瑞满心的疑惑。

    同样的疑惑,陈俊卿和赵瑗、谢衡也遇到了——满牢的罪犯,不乏些衣衫褴褛的老人,陈俊卿疑惑道:“难道明州的民风已经疲颓到了如此境地?满城罪犯,生生而不绝么?”

    赵瑗也觉得奇怪:“若是有这样的情况,京中应当有风声啊,便是江南东路的提刑司,也应当禁绝此等行为啊?”他到明州不过几日,已然是把自己对明州的认识翻了个番,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饶就是一贯平和的谢衡,见此情况,也不由得微微皱眉。

    待那看守牢狱的禁子把他们带到牢中,又找了把铁锁锁了牢门道:“你们三个不必吃杀威棒的滋味,也不必多想,师爷知会过了,你们这案子上头是有个贵人盯着的,不过来这儿走一遭,只要不多管闲事儿就成了。”他的语气说不清是叮嘱还是威胁,只把锁一把扣上,就转身走了。

    个性正直的陈俊卿哪里看得下去这般乱象?更别说,他是做推官出身,对这些案件刑罚本就关注的很,他待那禁子走远了,就问了他们隔壁牢里的一个老丈:“老人家,您是为了什么关进来的?”

    那老丈身上的衣裳破败,连嘴唇都有些皴裂,看到问他话的是个文人模样的人,就重重叹了口气:“先生,我无儿无女的,只靠海边打渔过活,那天来了几个官差,说什么我犯了禁,就把我那小船收了,把我关了。我哪儿知道我犯了什么罪?”

    谢衡听到这话,四处打量了一下这牢狱,皮肤黝黑,精瘦的人还不在少数:“在这儿的,不少都是海边的渔民么?”

    不少人都点头叹气,一个个都说:“是啊,小先生,我们都不知道哪儿犯了过错……”

    陈俊卿听得火大,可想到赵瑗到底在这里,他还是收敛住了,只重重地哎一声,坐回了赵瑗身边,低声道:“公子爷,您见着了吧?”

    赵瑗叹了口气,他一时半会儿也不想关注这些,刚刚亲手杀人的经历,现在又浮上他的脑海,那武士头领的眼神一次又一次浮现在他脑海里,他直想吐。

    谢衡看到赵瑗这番模样,他又是唯一一个知道前因后果的,只好上前拍了拍他:“公子爷,那人死有余辜,你不必介怀。”

    赵瑗摇了摇头:“我曾向往江湖……可这江湖,难道就是如此之多的厮杀和鲜血么?”

    “公子爷为什么要为了杀了一个人如此介怀呢?难道就是因为他死在您的眼前,是您亲手所杀?可公子爷想想,你们坐在朝堂之上,手上握着天下之权,一举一动,都有万民受您影响。”谢衡年少,还不是那么懂得如何委婉地安抚一个人,只把自己所思所想直白地说了:“陛下只要朱笔一勾,便是成千上万的人命,只是……他们不在您眼前而已。若这样说,朝堂上的厮杀和鲜血,不是远胜于江湖么?不过是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陈俊卿看了谢衡一眼,他是从推官做起的官员,性格的正直也在这段经历中被无限放大,以至于让他形成了现在的性格。

    他和那些受苦受难的人离得越近,他就越容易看到自己的一个小决定对于他们的影响,这在刑狱上最为明显,而谢衡这般直白,也让他觉得喜欢,到底还是个少年啊。

    不过,眼见赵瑗有些受了打击的模样,他不免还是要开口开解一句:“谢棋士,公子爷还不曾踏入朝堂呢。”

    赵瑗到底是个二十三岁的人了,要是连谢衡这个十七岁少年的话都听不懂,他可就是白活了:“你……你说得对。若论鲜血……自然是朝堂上更多些。那里掌控的,可是天下苍生。”

    谢衡点了点头,继续道:“既然如此,您又何必在意江湖的厮杀和鲜血……有利益相争之处,必有厮杀,有厮杀之处,必有鲜血,无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