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只在家里窝了一天半，但大抵是因着心里有事的原因，路遥总觉得那一身的筋骨都被人掰着折着捆到了一块。
直到真正的走出路家大门，站在这条熟悉的街道上，耳边听着或嬉笑或怒骂……各种情绪的声音叫喊，撑着懒腰深深吸进一口气吐了，整个人这才觉得舒坦了。
恍恍惚惚的，竟是还生出了一种重新活了过来的感觉，轻松得不行。
“咱去千金里？”路子豪站旁边看着路遥那样子，也扬着唇，满脸的高兴。
“去什子千金里啊，今儿个咱们撒开了欢儿的玩，游湖去。”
“这么刺激？”路子豪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半晌，伸手捂住了腰间的钱袋，一脸警惕的看着路遥：“我可没有租船的钱啊。”
“所以我说你没出息，我堂堂路六，出来玩还会缺那几个租船的钱吗？”
手中折扇一展，路遥抬了抬下巴，端得是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说话的声音都粗犷了几分：“你家姑姑我，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纤纤玉指勾起的钱袋又大又鼓，路子豪捂得严实的钱袋跟之相比，寒碜得简直都叫人没眼看。
“爷爷奶奶给的？”路子豪有些眼馋。
“我四哥给的。”一昂头，路遥那表情那叫一个得意。
“走。”
“去哪？”
“千金里呀！”
“你刚不是说不去的吗？要去游湖的。”
“你说你好歹也是打小跟着我混大的，怎么这脑子就这么……”路遥停顿了好一会，像是实在找不出形容词了，只能摆了摆手，一脸一言难尽的选择放弃。
“几个大老爷们去游湖，净喝酒划拳啊？”没好气的冲着路子豪翻了个白眼：“当然得去千金里挑几个香香软软的美人，唱着小曲跳着舞儿才有滋味啊。”
话才出口呢，那脑子里就已经开始有了画面感，见路子豪还傻站在那里，合在一起的扇子往他胳膊上戳了戳：“走走走。”
国泰民安的世道，又是在这天子脚下的繁华之地，忘九城的百姓们都讲究享乐。
除了变着样的吃好的喝好的之外，那玩也是变着样，想方设法的来。
千金里翻了面的另一边，往下方不用走出多远，就有一处湖地，是忘九城最大的一处湖——九湖。
湖中有一座桥，将两边首尾相接，给忘九城的百姓们提供了方便，也将这九湖从中划分了开。
一边，酒楼楼小倌馆赌坊依湖而立，划拳喝酒，温香美人，叫骂娇呤，一步天堂，一步地狱，是享乐之人的逍遥福地。
一边，大小摊贩，早起包子饺子馄饨面，午有鸡鸭鱼肉诗酒茶，晚间面的戏，耍猴的技……是正正经经的生活之地。
一到了晚间，纵然不是庆贺
的节日之时，两边挂满的红灯笼也都点亮了，和各家掌柜的精心为自家装扮出来招客引客的做的招牌、灯笼各种小心思一衬，美得就像是夜半时不知误闯了哪处仙景的梦。
“所以我就说，在这忘九城生活啊，除却了地上宅子，也该买个船，有个在水上的宅子。”
“白日赏人，晚上赏灯，春日赏，夏日避暑，秋赏落叶，冬赏白雪……忧时船板一躺，静思人生，喜时划船疾驰，观世间百态……”
路遥站在船尾，看着缓慢往两边倒去的景色，眼里满是艳色，向往，轻轻叹息：“多好啊。”
路子豪站在她旁边，听着她这一翻感慨，看着远处的景，又回头看了看他们租的船，撇了撇嘴：“那得兜里有银两。”
“……”路遥胸腔里难得生出来的一点诗情画意全都被路子豪这句话给砸得稀碎。
她咬牙切齿的瞪着路子豪：“你能不能行了？”
眨了眨眼，路子豪一脸无辜：“我说得不对吗？”
“……”好几次张嘴想说些什么，又生生憋回了肚子里，最终，路遥选择放弃跟他沟通。
“等回去之后我跟二哥说，让你去学武吧，就你这脑子，以后咱们家再出个武状元不成问题，到时候要娶媳妇，也比较好拿是学武的来给情商和脑子找借口。”
路遥语重心长的拍了拍路子豪的肩，转身回了画舫，留下路子豪一个人站在那里，对她的话完全摸不着头脑。
画舫里，竹乐声声，玲珑身段的美娇娘正踩着乐声翩翩起舞，那一转身，一抬脚，一回眸，一勾唇，都是百态千姿，勾人勾魂。
路遥刚一脚踏进去，就被一个媚生生的媚眼砸了个当头。
看着那红红软纱，看着那雪白的凝脂，圆润的脚趾尖轻轻点在地上……路遥心念一动，捏着玉骨扇的手指轻轻磨蹭着上面的纹路，有些跃跃欲试。
湖岸边的酒楼上，如上等羊脂玉般温润细腻的公子一脸好笑的看着对面坐着，脸色黑得跟块炭似的的人。
“我说，你火急火燎的冲到这里来，就是在这干看着生闷气的？”
对面的人一声不吭，只是一双眼睛黑沉得一如底下那夜色中漆黑幽深不见底的湖。
就连那一身若有似无缠绕在周身的冷意，也都跟着加重了不少。
偏头看去，下一秒就有些惊着了。
那方湖中，灯火通明的画舫，一群非富即贵的公子哥们聚集一堂，为首的那个，刚刚还勉勉强强的算得上规矩，可就刚刚他那么一开口说了一句话的工夫，那人竟是已经搂了那舞女的腰，跳起了舞。
每一次分开，再一次拉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都会比上一次的更近，舞姿也是奇奇怪怪的，时不时的转个圈，时不时
的下个腰，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都没有看到过。
像是根本在乱跳，可说是乱跳吧，瞧着明明又很有章法，这一红一青的，也是十分和谐，看得久了，竟是还挺养眼的。
难怪对面坐着这人突然一下子面色沉得比刚来的时候还要厉害。
就这架势，要不是知道那一袭青衫，面如冠玉的少年郎是个不折不扣，女扮男装的大家闺秀，单是看着这一系列娴熟的动作，亲昵得过分的举动，任谁看都得猜是哪家常年累月风流惯了的少爷跑出来大展身手的来了。
瞧瞧那嘴唇微动，几句言语就把那舞女逗得娇笑连连，大送秋波的样子。
千迟忍不住掩面笑开了。
对面的人冷冷抛过来一个眼刀子，千迟忙是正了脸色。
可一看底下，想着自已眼力好看得清楚，对面这人眼力更好，看得看更清楚，他就有点儿忍不住。
轻咳一声，千迟似模似样的端详了一会，紧接着有些故意的看着对面的人开口问：“你说这路夫人当年怀路家六小姐的时候，到底是吃了什么神奇的灵丹妙药？”
“一个严严谨谨的文丞相的女儿，愣生生成了一个风流成性的翩翩公子。你刚刚有没有瞧见？”
“她好似只不过在那舞女耳边说了几句，不，几个字？那舞女便被她逗得笑得不行，连看她的眼晴都好似藏了一汪春水，这手段……”
后面未说的话全在一阵似叹息似倍感惊奇的摇头中，好像已经找不到词汇去夸赞她有多么厉害了。
“我从来不知道你话这么多。”对面的人终于肯开金口，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冷冰冰硬梆梆的，扔出去估计都能够砸死个把人。
“那是你平日里心情好。”千迟也不怕在老虎头上拨毛，笑盈盈的。
“不过你现在心情应该也不错？毕竟心心念念的人就在咫尺……”话还没说完，桌上的杯子就直直的朝他面门袭了过来，带着内劲，气势汹汹，大有一副要在他面门上炸开个的样子。
千迟连忙侧身往后躲开，只听得‘叮’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猛的一下砸进了哪里。
转头看去，刚刚直冲他面门冲过来的杯子，这会只露出了一小半边杯肚在外面，其余的整个都已经陷进了他身后的墙上。
“嚯……”想起刚刚自已还起过要伸手去接的心思，千迟就有些心有余悸。
“你这是打算给我脸上镶个杯子呢？半点情分都不讲，可真是狠心。”
千迟语气埋怨，活像是在控诉着抛妻弃子的负心汉，对面的人撇了他一眼，那嫌弃之色都快要溢到下方的湖里去了。
“要真这么不高兴，不然就下去直接把人掳走好了？”他语气平和，却也藏了些怂恿的意思。
对面坐着的人，一袭黑色，又背着光，几乎整个人都快要与这黑暗融为一体，此刻正侧着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下方的画舫。
他可以清晰的看到那人脸上开怀的笑，没心没肺的样子，好像那个因为苦恼不已而喝醉酒，因为伤心而难过到哭的人，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他以为他狠下心逼她至此，她会好好的想想，会从那个死胡同里走出来，会想起那些她曾经对他说过的话，会看清楚他对她的心思。
可没想到，他满心紧张，满怀期待的等待，结果换来的是，她一如即往的潇酒玩乐。
是犯了懒，豁了开没有去想？还是不想去想？
又或是……
已经想到了。
只是不想对他有所回应，又或者，在她的心里，一如她所说的，他的位置，就真的死活只能够卡在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朋友，亲人那里？永远不可能逾越掉那一条沟。
不可能如他所愿，让他……
让他拥佳人入怀，圆一生奢愿。
纤长的手指一寸一寸收紧，骨节隐隐泛白，被他握在手里的茶杯如狂风中的风筝，眼看着就要被绞得稀碎。
千迟看着，眉心顿时就拧到了一块：“您可仔细着点，这杯子要碎在了手里，留了伤，到时候可就百口莫辩了。”
他不说他这身子骨留了伤他自已有多遭罪，只是暗示着另外有人会疑心。
果然，他这话一出，对面刚刚还一副风雨欲来的人浑身的戾气一下子收敛了个干净。
手里拿着的那个茶杯放到桌上，在他收回手没多久，咋一眼看着还完完整整的茶杯，一下子龟裂开来。
里面盛着的茶水也开始往外渗出，没过一会，就像是终于承受不住了一样，散落了一桌的碎片，淌落了一桌的茶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