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唯拿出房卡，第一次动作那么利落的开门进房，然后关门，一气呵成。
她透过猫眼往外看，就看见梁云修不紧不慢地掠过她的房间，进了斜对面的门。
程唯松口气。
邓子星杵在一旁，张着大眼睛茫然的看她:“小唯姐，你把我拉你房间里干嘛，我要回房间睡觉。”
程唯这才想起来，刚才她慌忙之中把邓子星也给拽了进来。
程唯嘿嘿一笑，动作利落的把他撵了出去。
房间里并没有开灯。
房门再次关上，程唯手握着把手，低垂着头，亮如繁星的眸子半敛，遮住目光明明灭灭的细碎光芒。
“扣扣。”
敲门声响起，门把手上，程唯还未放下的手下意识攥紧，她语气有些紧张:“谁？”
“我。”仓琼站在外面，手里握着一根烟。
程唯松口气，把门拧开之后没再动，仓琼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可是自从那咔哒一声门锁开了的声音之后，房间里就没有再传来一点儿声音。
仓琼皱了皱眉，左手夹住烟，右手轻轻的推开了门。
程唯正站在门后面，仓琼一推门，她顺着门开的方向往后退了两步。
“怎么不开灯？”仓琼顺手把门关上，眼睛在暗黑的房间，靠着窗户处透进来的灯光，在房间里扫了一圈。
然后把目光定在了程唯身上。
程唯站在三步远处，低着头，仓琼只能看到她黑黑的发旋。
仓琼愣了下，把灯开开。
然后朝着程唯走去。
灯突然打开，程唯下意识的眯起了眼，缓解眼睛的不适，随着淡淡的烟草味靠近，头上一重，传来了阵阵的温热触感。
仓琼揉了揉程唯的头发，那细细软软的发丝顿时缠成了一团，在她脑袋顶鼓起了一片。
仓琼第一次声音里含着温暖的笑意:“见到梁云修了？”
“你怎么知道？”程唯抬起头，眼眶红红的，目光执拗。
仓琼一怔，若无其事的抽了口烟，然后就放在唇角咬着，她拉着程唯坐到沙发上，任由程唯执拗的目光放在身上。
“我没想到你们会见得那么早。”仓琼目光复杂，她缓缓吐出一口薄雾，烟雾缭绕中，她的表情有些不真切。
程唯恍惚的从白茫茫的烟雾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愧疚。
程唯认识仓琼那么久以来，今天晚上，是仓琼第一次，在她面前吸烟，那么温柔的摸她的头发。
程唯恍惚的害怕这难得的温柔。
“你是不是认识梁云修？”程唯猛的抓住仓琼的手腕，目光愈发执拗:“就算我只是一个棋子，能不能也让我知道，自己到底在这个棋盘中，到底走到了什么位置。”
莫名其妙没有的记忆，犹如做了一场梦的f城，突然出现的仓琼，还有梁莜安。
程唯攥紧手指，漆黑的眸子盯着仓琼，眼里竟有一丝哀求。
仓琼没有扯开她的手，即便手腕被她攥的发疼。
仓琼别过头，没被抓住的右手把嘴里咬着的香烟拿下来，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轻轻弹了弹烟灰。
“对不起，我不能说。”仓琼沉默了半晌，才坚定而又残忍的吐出一句话。
程唯愣了愣，脸色刷的白了下来，她沉默的把手松开，垂在膝盖上低着头又红了眼眶。
她真的忍不住，即便一直以来告诫自己不要想这件事，一直以来告诉自己f城的那次事情已经过去，梁莜安的眼睛与自己也是巧合。
可她还是不由自主的会害怕，自从死过一次之后，程唯内心比她看起来要不安的多。
程唯垂着眸子:“我是个早产儿，你救我之前，我并不是现在这样。”
仓琼没接话，只是沉默着把烟掐了。
“我那时候，真的是数着时间过日子，我一直以为除了等死之外，没什么在让我害怕。”
“可是，梁云修出现的时候，我真的怕了，怕我活到现在，都不曾真实的认识过自己。”
说着，眼睛有些酸涩，程唯眨了眨眼，不想让仓琼看到自己这时候的狼狈模样。
她开口，声音里却带着哭腔:“你出去吧，我明天还要录节目。”
程唯没在问她为什么被称为鬼手，也没问她为什么莫名其妙的来到自己身边，做自己的私人化妆师。
有什么好问的呢？
程唯自嘲一笑。
反正也不会得到答案。
仓琼嗯了声，犹豫的走到门口:“程唯，梁云修不会害你。”
说完就开门离开，留下沙发上静静坐着的程唯。
程唯一夜没睡，第二天一早，太阳还没出来，就打了赵静柔的电话。
因为时差，京都这时候，应该已经中午了。
电话没响两声就接通了，赵静柔柔柔的声音惊喜的传来:“呀，唯唯，怎么打电话给妈妈啊，是不是录节目想妈妈了呀？”
赵静柔正在画着设计图，特别铃声响起来的一瞬间，她就慌忙奔到书桌上，拿过手机接通，手里的尺子都没来得及放下。
程唯一夜没睡，嗓子沙哑。赵静柔柔和的声音，更是让她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妈，我只有十年的记忆，八岁前，我都在哪儿，又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她熬了一夜没睡，嗓子除了沙哑之外，还有些微微的发疼，每说出一个字，都扯动喉咙的肌肉，仿佛有个锯子在喉咙里拉扯。
程唯话说完，电话那边倏地传来一阵重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
赵静柔哎呀一声。
程唯吓得连忙问:“妈，怎么了？”
赵静柔蹲坐在地上捡起尺子:“没事，就是掉个东西而已。”
赵静柔低着头捡起尺子之后也没站起来，反而就着力道坐了下去。
地上铺着羊毛地毯，并不凉，软软的，就像是坐在棉花糖里面一样，很舒服。
赵静柔坐在上面，双膝曲起，一只手环绕着膝盖，另一只手拿着电话，歪着头。
“怎么突然想起这件事了，不是告诉过你吗？你有一次犯病，结果不小心伤到了脑神经，才记不得事情的，八岁之前，我们一直都在国外呀。”
赵静柔把手放下来，抠着地上的毛，嘟嘟囔囔的，不像是在和程唯解释。
程唯默了一秒:“我知道，就是很好奇，想再问一问。”
“妈，你和我说的，都是真的吗？”程唯半躺在床上，透过窗户看外面的天，灰灰沉沉的，太阳没有出来，让人看着很压抑，很不舒服。
赵静柔嘟哝了一句，手上一使劲，拽掉了好几根毛:“这有什么好骗你的，这都是事实啊，要不是因为你身体不好，估计也能在国外找到几个玩伴。”
程唯嗯了声，没在继续讨论这个问题，吸吸碎碎的和她说着一些往事。
“唯唯，声音怎么啦？是不是感冒了？”赵静柔刚才被程唯突然的问题打了个措手不及，没反应过来，她的声音沙哑。
程唯轻轻的咳了一下，从床边拿过来一杯，昨天晚上喝剩下的凉水，她轻轻的吞了一口，目光里有着嫌弃。
直到嗓子润的说话声音好受了一些，程唯这才回答他的问题:“没，身体好着呢，我就是睡得太久，刚刚起床，所以嗓子有点不舒服。”
赵静柔嗯了声，两人又家常里短的说些其他的话。
赵静柔一直坐在地上揪着地毯，两人就这么煲电话粥，煲了一个小时，
程茂安没上班，他在楼下餐厅里坐着，手里拿着程唯拍的杂志，已经到饭点儿了，可是赵静柔还没有下来。
李嫂把饭端出来之后，奇怪的问了一句:“以前夫人吃饭很准时的呀，今天怎么这个时候了都没下来，是不是工作太忙了，忘记时间了？”
李嫂跑去厨房拿纸巾擦了擦手，卸掉围裙之后，就要上楼去叫赵静柔。
程茂安想了想，决定自己去叫。
结果他刚打开门，就看到赵静柔坐在地上，沉默地揪着地摊上的羊毛，那旁边已经被她揪出来，高高的一小摞。
程茂安轻轻地笑了下。
都结婚那么多年了，怎么还有当时的小女孩儿心性。
两人刚结婚的时候，赵静柔一不开心或者心里面有什么想不开的事，就喜欢坐在地上揪地摊。
程茂安知道她这个习惯，所以家里面处处都铺着地毯，毛也是软软的，揪起来很舒服。
听见门响，赵静柔揪羊毛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抬头看程茂安:“茂安，唯唯刚才给我打电话。”
程茂安也蹲在地上，眼前一亮:“唯唯来电话了，那你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呀，正好我也和咱闺女唠唠嗑儿。”
程茂安喜滋滋的。
赵静柔见他蹲在地上，怕他腿麻，也把他拉下来，跟自己一样坐在地毯上。
程茂安顺从地坐在地毯上，还挪动了一下屁股，紧紧挨着赵静柔。
赵静柔把两腿放直，头靠在了程茂安肩膀上:“她打电话问我，她八岁之前都在那，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我跟他还是像往常一样解释，可是她这次，有些不相信。”
赵静柔蹭了蹭程茂安的肩膀。
程茂安右手搂住她的肩膀，表情也严肃了起来:“这有什么不相信的，这都是实话呀，臭丫头，就是长大了，我估计就是叛逆期到了，咱们可不能顺着她。”
程茂安这一嗓子声音极大，赵静柔靠在他的肩膀上，半晌都没吭声。
“对，本来就是事实嘛，我确实没骗她，唯唯叛逆期到了呀，叛逆期来得可真晚，我听说人家小孩儿的叛逆期，都在初高中的时候开始的。”
赵静柔说完，神色淡了下来:“可惜我们的唯唯，那时候根本没有叛逆的资格。”
程茂安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怀里的女人，这时候虽然面色平静，可是周围却散发着一股哀伤的气息。
他只能像往常的20多年一样，把她抱的紧紧的，更紧一些。
……
程唯一夜没睡，除了嗓子有些不舒服，倒也不困。
巴黎才六点多的时候，她就出了房间去餐厅吃饭。
餐厅里面空无一人，只有零星的几个服务人员在擦着桌子，见到她进来，来了一个本地人，用着蹩脚的中文未能问下用着蹩脚的中文，问她吃什么。
程唯看眼前的小姑娘急的语调都变了样，轻轻地笑了一下，用着纯正的法国话和她交流。
小姑娘似乎被惊艳到了，也用法语跟她说话，还夸赞她法语说的特别棒。
点完饭之后，程唯就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指。
“没想到程小姐的法语说的这么棒。”男人淡淡泛着寒意的声音猛的钻进耳朵，带着清晨湿漉漉的凉气，程唯不适的皱了一下眉。
“先生怎么知道我姓程？”一晚上过去，许是想开了，又或者是仓琼的那句“梁云修不会害你”，让她稍微安了安心。
程唯隔了一夜，再见到他，已经没有了，昨天晚上的惊慌失措，惶恐不安，她甚至能淡笑着回视他，虽然笑眯眯的，眼神却是咄咄逼人。
梁云修脸上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不同于杜翩然的话少，他的沉默，更多的让人感到一股子冷，仿佛他说话的时候，那嘴巴里呼出的气，都是结着冰碴的冷风。
“昨天晚上无意中听到几个人在谈论录节目，其中提到了你。”
梁云修淡淡的，表情和语气都镇静十足。
程唯不满意，亏他昨天害得自己那么害怕，自己可不想那么容易就放过他，让他两句话就蒙混过关:“可是你怎么确定，姓程的那个人是我？”
程唯似笑非笑的看他，有些嘲讽。
装，还装，肯定是调查自己了。
堂堂梁氏的大少，谎话说的倒是挺溜。
梁云修淡淡的回视:“你爱笑，脾气好，为人爽快，好相处。”
程唯愣了一下，这怎么还夸起来了。
“什么？”
梁云修:“这是那些工作人员对你的评价，只是我没想到，刚才跟你聊几句，你那咄咄逼人的气势，到不像是好相处的。”
程唯:“……”
程唯突然觉得有些难堪。
“我和梁先生不熟，态度当然不会好，更何况突然来一个陌生人和你搭话，还知道你是姓什么，我想梁先生，那时候的反应不比我好多少。”
“谁说的。”梁云修嘴角轻扯了一下:“程小姐，你是怎么知道我姓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