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很远的路,仍然见到的是被人们丢弃的田庄和院落,在初春的料峭寒风中孤独的屹立着……
一路上,嘉利克…马杰逊看到的大部分地方都是一片荒凉,不见人迹。
“也许这里的人都死光了吧……”马杰逊想着,再一次感到了战争的恐怖。
这一年的春天来的比以往要早一些,经过几番淅淅沥沥的温和的春雨,山坡上已经可以看到一些粉红的桃花和雪白的梨花。
这些粉白相间的暖色加上嫩绿的野草和树叶,把远处的山峰和近处的河畔,都渲染成了一片锦绣。
可惜的是,大自然没有亏待人们,人们却亏待了自己……
广袤的土地仍然荒废着,田间看不到人影,除了黄红交杂的泥土,在阳光的照射下闪耀外,四下里,仍是一片死气沉沉。
马杰逊的家乡威灵顿小镇已经不远了,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今天午后就可以抵达目的地了。
这一片是南卡罗来纳州中部最典型的平坦的黄土地,不远处有不太高的山麓,地势逶迤而下,梯分出无数的台地曲线,以免那肥沃的土地被冲进河底里去。
这里有安逸舒展的田野,有懒洋洋蜿蜒而流淌的黄绿色河流,如果不是因为战争,这里简直就是人间最后的伊甸园。
论土质,这里本该是黑褐色的黄土,雨后闪烁着亮泽,旱天便是满地的铁褐色的粉尘。
这里曾经是全世界最好的种棉区。
但是眼下不行了,多年的荒废,战争的破坏,以及为了填饱肚子胡乱种植土豆、玉米、南瓜和小麦,使得土质变硬变柴,没有了水份,也没有了养份,种什么都很难有好收成。
到了山脚下,一条缓缓流淌的小河哗哗作响。
“哦,那水一定很清凉。”马杰逊一屁股坐在了低矮的河堤上,脱下了破烂的鞋袜,将一双酸痛的长满茧子的脚浸进了河水里面。
这是刚刚解冻的冰水,凉的刺骨,可是马杰逊却觉得舒服极了,恨不得就这样坐上一整天,一直坐下去……
四周空寂无人,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和流水的潺潺声陪伴着他。
马杰逊突然感到了一阵孤独,他太熟悉这种孤独了,那使他想起了在战俘营里的日子。
“过去了,不必再想……”马杰逊嘟囔了一句,把肮脏的鞋袜重又穿上,沿着那布满青苔的河堤继续走下去。
几百米外,有一座在战争当中被损毁一半的桥梁,马杰逊快步的走过了那座桥,又爬上了一个山坡,他知道,翻过这座山坡,就可以看到威灵顿小镇了。
所谓近乡情更怯……
马杰逊行进的脚步放缓了,神情似乎多少有些紧张,额头上甚至开始出现汗珠……
“嗨,伙计,你要去什么地方?”是一辆运送杂物的马车,车夫在问话。
“哦,谢谢,我要去威灵顿小镇……的马杰逊庄园,你可以捎我一程吗?”
“当然,上来吧。”
搭上这辆马车,一路上马杰逊和车夫聊着天,把他送进了威灵顿小镇的大路口。
“左拐后一直朝前走,再走三英里就可以看到马杰逊庄园。”车夫指点着方向。
谢过车夫,马杰逊看到了一片平原,他费时近两个月投奔而来的故乡。
这里认识一片荒芜,除了杂草丛生,还有焦土成堆,仍然保留着战场的遗迹。
虽然天气已经逐渐的转暖,但是田边并不见耕作的人影……
归来的大雁在空中排成人字形,发出阵阵雁鸣声,在头雁的带领下寻找着新的家园……
嘉利克…马杰逊并没有心思欣赏身边的一切,他只是在思索自己将要面对的妻子孩子和早已陌生的环境。
他脱掉大衣,用一把火烧了它,又取出一块肮脏的手帕,缠在自己的右手上。
这是一块什么样的手帕啊?
原来的颜色早已经褪尽,上面的图案和花纹也完全无法辨认,四周的蕾丝边已经破损的像是纱絮,中间还有一个破洞。
尤其看不出它还算是手帕的是它的肮脏,那上面的污渍和血迹,黑灰色的污垢使人联想到它曾经擦过的地方以及它的主人对它的“珍惜”!
与其说它还是一块手帕,还不如说是一块抹布更合适……就是抹布,也是一块早就该扔掉的,一文不值的抹布了。
可马杰逊此刻却小心翼翼的将它展平,叠层长条状,认认真真的裹在了自己的右手上。
那手比手帕干净多了,如果不是有特殊的意义和特别的作用,谁会用这么肮脏,这么破旧的手帕呢?
看着错落有致的村庄房屋和袅袅炊烟……
马杰逊知道到家了,他扔掉了头上扁平破旧的帽子,大步流星的朝目的地走去。
有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子正在给一颗苹果树剪枯枝……他是一个仅剩一条胳膊的残疾人,另一只手吃力的使用着修枝剪刀。
那把修枝剪刀已经锈迹斑斑,一看便知道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用过了。
“多好的一片果园啊……”嘉利克…马杰逊走上前去,大声寒暄道:“也许会有一个大丰收哦。”
“以前肯定会……”中年男子头也没抬说道:“现如今……天知道。”
“如果雨水适合,再上些好肥料,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你也懂得如何伺候果园?”中年男子抬起头打量着这个野人一般的来者……
这时在果园的另外一边有人大声喊叫着:“马尔科……那人是谁?”
“是红胡子达维……他在问你话呢。”马杰逊笑了笑说道:“你干嘛不回答……马尔科?”
“额……我,我认识你吗?”马尔科对面前这个陌生人能够说出远处伙伴的名字感到奇怪,他眯起眼睛……似乎想看出些什么。
“你当然应该认识我……”马杰逊眨了眨眼睛说道:“仔细想想……”然后他很关切的询问道:“你的手臂怎么会断了一只?”
“三年前……我在屋子里睡觉,一颗炮弹掉了下来,等我醒过来,就是这个样子了……丢掉了一只手。”马尔科轻描淡写的说完自己的不幸,这是个粗线条的大大咧咧的男人,看来对战争的摧残早已麻木,也几乎淡忘了。
“打牌的时候你总是会输一手【丢掉一只手的双关语】……”马杰逊挑了挑眉毛说道:“你坏脾气的老婆,大嘴丹茹丝总是抱怨你输钱输到没了手,现在一切还是老样子吗,马尔科?”
这这个陌生人居然说出了他的大嘴老婆丹茹丝的名字,而且还说着以前曾经开过的玩笑……
这一下子使得马尔科兴奋起来……他猛地凑到了来者面前,仔细的端详着他的眉眼……
几秒这之后,马尔科大叫着,大笑着,扑了上去,与来者搂做一团。
“上帝呀!是你,嘉利克…马杰逊!是你回来了!太令人难以置信了!”马尔科扯着嗓子喊叫起来,然后他在来者的后背上重重的拍打了几下,又猛地松开他,朝威灵顿小镇的镇中心跑去。
“马杰逊回来了!嘉利克…马杰逊从战场上回来了!”马尔科一边跑一边喊,他恨不得在几秒钟之内就将这个消息传给全村镇的人。
战争当中,南部征集入伍的男人不计其数。
一开始南方人认为只需要两个月就可以把北方佬打个落花流水。
可是北方军队在吃了几次败仗之后,却越打越多,越打越厉害。
随着战争规模的不断扩大,时间越拖越长,使得南部的征兵法令变成一张废纸。
由于兵力逐渐趋于劣势,征兵的年龄一再更改,由十八岁到三十五岁放宽到四十五岁,后来干脆从十六岁到六十岁之间的男子都属于应征范围。
导致南部的男人们几乎无一幸免的被赶上了战场。
可是,缺乏弹药补给和后勤保障的南部联邦军队,在数量不断增加的同时,战斗力却越发的不足,伤亡人数与日俱增,开小差的也不在少数。
所以战争结束之后,南部返回家乡的男人是少得可怜。
几乎没有哪一个家庭的男人是完整不缺的,所有的南部家庭都笼罩在悼念阵亡亲属的悲哀当中。
当然,能够健康回来的人也就更少了,何况是嘉利克…马杰逊这个在威灵顿小镇鼎鼎大名的人呢?
马杰逊先生归来的消息让人们奔走相告,给这个被战争伤了元气的村镇带来了生机……
位于镇子边上的教堂顶楼,一个黑人青年正在修复尖塔上的十字架,他同时还是敲钟人。
沃立夫…皮卡林牧师此刻正站在广场的空地上指挥着敲钟人。
达尔文子爵和茤蕾诗(Dorothy)也在一旁观看着。
敲钟人最先听到了马尔科的喊叫声,他站得高,看得远,而且绝对没有视力上的问题……
“牧师!”敲钟人指着远处大喊道:“快瞧那儿……在马尔科身后的……是……应该是嘉利克…马杰逊先生!”
达尔文子爵,茤蕾诗和沃立夫…皮卡林牧师同时扭过身……